闽剧《画网巾先生》从编剧、导演到表演,都显现出了十足的功力,赢得了众口交赞。演出两个半小时,让人沉浸剧情,不能自拔,情到深处,全场唏嘘不已。落帷之时,赞誉不绝。究其原因,笔者以为,此剧有许多方面值得点赞,显现出了出色的艺术水准。
首先,选题颇具用心,以小见大,独具慧眼。
什么叫画网巾?一般人看不懂,得去了解剧情介绍,甚至去百度搜索才知道何为“网巾”。其实,网巾是中国明代成年男子用来束发的网子,是明代冠服制度的象征,其承载的明代社会文化意涵极为丰厚。明人将此巾与现行统治结合起来,引申出“尽收鬃(中)发(华)”的意蕴,赋予“一统天下”“一统山河”“一统天和”的文化寓意。戏剧一开场就拿“网巾”说事。在这部剧里,“网巾”又被赋予了一种重要的隐喻。它不只是一个礼制的代名词,更代表了一种文化传承,代表了古代士大夫的气节!所以,以一个道具作为选题,作为题目,都是以小见大的艺术呈现。
纵观全剧,说的是在清军入关后南明灭亡之时,面对“国破山河碎”,一个读书人不甘被剃发毁巾受辱,为了保全气节,在额头上画上网巾,以死殉国的小人物的故事。该剧以小见大,映射出许多大道理,就连清朝总兵大人王之纲也感慨“行将赴死,犹不堕其志。教我等燕赵武夫着实感佩”。在剧末,投诚县官江申来以剃度从佛者身份,着袈裟,执扫帚,扫落叶之形象出场,与之前被癫生辱骂叛节呼应,以小人物撼动大人物,让县令幡然醒悟,表明“真理和气节”的力量。
其次,台词精心雕琢,文辞隽雅,前后呼应,耐人寻味。
全剧有几处台词唱段十分精彩,如癫生画网巾时唱的那几句:
“这一竖中锋篆籀出浑厚,用笔平稳倍均匀。这一横师法欧楷险藏蕴,望而生畏崖千寻。又一竖技法秀逸含灵气,无限好山都上心。又一横挟带风雷威凛凛,鲁公笔意万世钦。一画我华夏出古训,四书五经读到今。二画周公制礼定经纬,王侯士庶存畏心。三画孔孟擎灯照长夜,从此弦诵连墙有清吟。”
一横一竖都有讲究,每一笔都与中华传统文化相关联,气势如虹,与当时癫生面临的处境、心境相互交映,感天动地。
其妻严氏为其画网巾之时的唱段,同样精彩:
“这一横姹紫嫣红腾烈焰,这一竖霞光万丈冲九天。这一横敢与那桃花争艳,这一竖惊觉了啼血杜鹃。”
严氏咬破指尖,以血画网巾,衬以具象语言“嫣红”“烈焰”“霞光”“桃花”“啼血杜鹃”,不仅与癫生画网巾呼应,更是以鲜血升华了网巾的隐喻,以血来保卫亡国的气节,以血来表达夫妻坚贞不屈、水乳交融的感情。
癫生画网巾之前,对网巾哭诉表白:
“网巾啊……你是历尽劫灰存挚友,吹梦海上伴孤舟。你是乱世书生一操守,戴上你山中朗月涧清流。”
把网巾视作“挚友”“操守”“山中朗月涧清流”,这样的描述是颇有文学功力的,文辞雅致,韵味隽永,读之不忍罢卒。
这里,笔者想针对剧中的一个表达,提出一个思考问题。当总兵王之纲劝降癫生,说:“你只是更换了衣冠,为何抵死不从?”癫生回答:因为懒!最后表述为“身慵性拙懒阿世,疏狂成性懒趋时。懒投新主,懒改衣冠”。
懒,代表了什么?似乎是模糊了什么真实的表达,让观众无法理解。似乎也使主人公的境界无法得到升华。当然,也许正是这样的模糊,才更具有隐喻的色彩,更具艺术性。没有正面的回答才是最好的回答,太直白了反而没有了味道。
最后,故事立意高远,鞭辟入里。剧中的癫生虽只是普通士人,却展现出威武不屈的气节、视死如归的精神,这是江山易主之际,无数普通士人出于文化坚守和民族气节,不惜舍生取义的时代缩影、历史悲歌。向往忠贞不渝的爱情、爱家爱国的情怀,作为书生意气的伟大气节,剧本的这种立意貌似老调重弹,实则是永恒的主题,任何时代都是常谈常新;任何时代都需要呼唤高昂的民族气节,传承优秀的文化传统。戏剧演绎的是一个文弱书生,甚至是癫狂儒生,他的性格疯疯癫癫,嬉笑怒骂皆成“名节”。相比之下,那些县太爷、一众正经的读书人,在外敌入侵、家国受难之时,不是逃避就是叛节,相形之下癫生的艺术形象愈发高大。他的性格的“癫”与他的气节的“正”形成了强烈的艺术反差效果,直抵观众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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