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胜 著
实际上,对人生阅历丰富,洞悉人性,甚至当过间谍的毛姆来说,在见辜鸿铭之前,他就已经猜到辜鸿铭的心思。而关于毛姆的经历,辜鸿铭并不十分了解,甚至可以说,也不想了解。
“他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高个子,扎着一条细长的灰辫子,有着明亮的大眼睛和厚重的眼袋,牙齿已经缺损发黄。他很清瘦,衣着简朴,穿一件黑色长袍,戴一顶黑色帽子,衣帽都有些旧了,深灰色长裤在脚踝处扎起来。他看着我。他还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接待我。他有一种戒心。”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谈话。辜鸿铭孤傲,宛如一棵参天大树嘲讽地俯视毛姆。而毛姆全程表现得很有绅士风度,在毛姆看来,辜鸿铭是一棵和周围的环境早已经格格不入的有点可怜的老树,正在缓慢地走向被人遗忘的国度。
“你知道,我在柏林得到了哲学博士学位,”辜鸿铭说,“后来我在牛津大学学习了一个时期。但英国人,如果你允许我这么说的话,于哲学而言不是很有天分。”毛姆认为,虽然辜鸿铭做出这一评论时带着歉意,但很明显,辜鸿铭乐于说一件让英国人毛姆不悦的事情。
辜鸿铭不单单是看不起英国普罗大众,他甚至看不起西方诸国全体的普罗大众。如果知道了这一点,毛姆的内心应该会舒服一点。
“恕我直言,美国人、英国人和德国人都很难理解真正的中国人和中国文明,因为美国人通常博大、淳朴,却不深沉;英国人通常深沉、淳朴,却不博大;德国人,尤其是受过教育的德国人,通常深沉、博大,却不淳朴。而法国人呢……既缺乏德国人天性中的深沉,又缺乏美国人的广博和英国人的淳朴,但他们具备另一种非凡的心灵特质——灵敏,这是理解真正的中国人和中国文明的首要条件,而其他三个民族普遍缺乏这一特质,”辜鸿铭在那本著名的《中国人的精神》中自豪地写道,“因此,要概括真正的中国人和中国文明的特点,除深沉、博大、淳朴以外,还必须加上灵敏。这一灵敏,它的境界是如此之高,恐怕只有在古希腊和古希腊文明中能看到,此外概莫能寻。”
“恕我直言”和“如果你允许我这么说的话”,都是不容反驳的话语。
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巧合,辜鸿铭的《中国人的精神》和毛姆的《人性的枷锁》都出版于1915年。从某种意义上说,文体不同的两本书,其实也是同一种书写,都是站在人和人性的角度剖析自己。辜鸿铭是赞叹中国人尚未变质、纯粹的精神,宛如一炉纯青的火焰;而毛姆是感叹自己在人性的大海里,浮沉迷茫,挣扎折磨。我们常常感慨中国文化的包容,可是辜鸿铭这本“抹黑”西方人的《中国人的精神》同样在西方畅销。
辜鸿铭的咄咄逼人,和毛姆很有教养的微笑(不要忘记了,毛姆有口吃,两人的对话其实很有画面感),最后都要放在一个新的更大的天平之上去考察。因为时代已经变了。毛姆发现:“他(辜鸿铭)对西方哲学的研究最终只是有助于他彻底明白:智慧说到底只能在儒家经典中发现。他毫不保留地接受了儒家学说。它圆满地回应了他精神上的需求,反过来,又使西方根本上显得空洞……如果儒家学说牢牢地控制着中国人的思想,这是因为它解释和表达了中国人的思想,而没有其他的思想体系能够做到这一点。”
身为小说家的毛姆于一次见面中就得出如此观点,其过人的洞察力可谓名不虚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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