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学昭:一朵玫瑰的新生 ■朱利芳

陈学昭:一朵玫瑰的新生 ■朱利芳
2024年07月19日 06:36 媒体滚动

转自:嘉兴日报

  陈学昭(1906-1991)一生出版了14部散文集、3部长篇小说、6部短篇小说,以及论文、杂文、诗集、回忆录和翻译作品数部,煌煌二百多万字著作,在中国现当代文学花园里散发着独特的玫瑰芬芳。《当代文艺思潮》把陈学昭和丁玲、萧红、庐隐、冯沅君、谢冰心、杨绛等人,称为我国“现代文学和当代妇女文学的桥梁。她们的文学造诣和成就,不愧为当代女作家的先驱者和第一代”。

  1906年的江南,初夏满目葱茏。

  农历四月廿三,海宁州小学堂学监陈典常,手里拎着几条小鱼,笑咪咪地走在回家路上,迎面碰到了24岁的张宗祥。

  看到陈先生满面春风,一改平时严肃,张宗祥不由好奇——“先生买小菜啊?”

  “内人刚刚做产满月,生了个女儿,这是做所姆汤(所姆汤,海宁土话,即女子产后的营养食物)的”。

  怪不得58岁的陈典常喜不自禁。他家里男孩众多,之前长女次女却不幸早夭,就缺个囡囡。此次,40岁的夫人顺利诞下小女儿,他终于拥有了一朵可爱的“小玫瑰”。

  钱塘江畔盐官城

  作为陈典常的小女儿,陈学昭从小受宠。为了让“小玫瑰”顺利长大,陈家依照民间风俗把闺女当成男孩养,哥哥们不称她妹妹,而是论排行直呼“九弟”。

  在盐官陈家老屋出生,“九弟”也在这里度过了她的童年。

  盐官不仅有闻名天下的钱塘涌潮,也是旧时南北通衢的重镇,城内有“七十二弄三大街”的规模。此地人文昌盛,学者名流众多,还出过状元。当然最著名的要算清代“一门三阁老,六部五尚书”的海宁陈家。陈典常虽姓陈,但与这个“海宁陈家”却并没什么关系。

  陈学昭祖籍河南潢川,祖先因逃荒来到浙江,始迁祖名号及迁居时间已不可考。老屋名“诒榖堂”,为曾祖陈达三所建,由清代学者吴式芬题匾,地处在盐官北门外近郊陈家埭。

  当时盐官为海宁县治所在,出县城北门,有一条连接城内大街的北门外大街,与上塘河并行,直到市梢平安桥。平安桥横跨上塘河,桥东北塘路边有好几户毗连的人家,小地名“高家弄”,由此向东北偏北约一里许,即是陈学昭的家。

  一条乱石块铺成的路,可以直通这个竹树葱茏的村落。与盐官城里大户宅第相比,这里显得环境幽静,一派农村田园风光。

  老屋原有三进,最前面一进是前厅,大厅前面有两廊房,后面有两厢房。据曾经居住于此的陈伯良先生(陈学昭之侄子)回忆,从抗战前到1956年秋,老屋前面为三间大厅,即原来的第二进,厅前左侧设边门出入,门外墙角有一棵高大的古老槐树。厅前的天井石板铺就,院中右角种一棵老桂花树。大厅前面左右两边有回廊、栏杆和护板,一式落地门窗,上半截为有花格子的琍壳窗。厅右边的一条暗弄堂,则可直通进厨房及住房。

  大厅布置颇显书香气质。左面原放一张紫檀木的长几,供着“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之位”,板壁上还贴有陈家子弟考中秀才时名列“州首”的大幅报喜单——那是1892年(清光绪十八年壬辰),陈学昭的长兄龙夔与王国维一同考取秀才,他得了“海宁状元”,而静安先生名列第二十一。厅后两侧是两间厢房,靠中间各有两排屏门,原亦有字画。

  大厅的后一进是住房,原有五间楼房,容纳了陈氏一个大家族,包括陈学昭的伯父和叔父在内。其父典常公晚年多病,她在六岁之前,生活大多由堂姐照管。1912年,典常公去世,留下遗言,要哥哥们关照“九弟”读书。

  陈学昭7岁在村里私塾开蒙,两年后,入县立初等小学校插班就读。因进城读书路远,她早上带点冷饭出门,中午讨点热开水一泡,或托人家代为蒸一下,即是充饥的午饭。

  几位哥哥以教书为生,对“九弟”的课业很是负责,为她规划了“学好理科”当女先生的人生道路。可惜陈学昭严重偏科,只喜欢语文、历史、地理。于是,哥哥们严厉管教,抓痛点、堵难点,做错题就要凶,考不好戒尺打。“魔鬼式训练”适得其反,陈学昭最终还是靠着文科的优异,才没留级。

  从盐官城到城北的这条路,“小玫瑰”走得孤独,虽然田园风光不错,虽然这个家有她最爱的母亲,但也是温柔的樊笼。她青春的笔底如此道来:“在这广大,空漠,扰杂的道路上,我踯躅着,我徘徊着,到处都是不可扑灭的尘灰,到处都是难以选择的歧途……”

  能让陈学昭成为陈学昭的,是她越来越清晰的自我觉醒——一朵玫瑰生长所需要的阳光,得靠自己向上争取。当然,她并没意识到同时前来的,还会有雨雪风霜。

  在成长的过程中,这个家庭对她来说是“极多的温柔,极多的爱,极端的刻板,极端的单调”。即便家在钱塘江边,她也不被允许到塘上看潮。在17岁那年的暑假,她偷偷地跑到江堤上见识了钱江潮,这一看,家乡的潮水就永远进入了她的梦里。

  越过近一个世纪的风雨,陈家老屋周边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蔬菜地一度替代了原先的道路、周围的桑地和树木,战争、灾难最终让老屋只剩下一个沧桑的脊梁,几堵斑驳的墙,门墙上的“陈学昭故居”提示着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15个春秋。

  高小毕业后,陈学昭虚报两岁年纪,考取了南通县立女子师范学校。

  黄浦江啊上海滩

  在江苏南通仅一年多,陈学昭的命运就脱离“规定路线”,转入上海爱国女学。

  该校由蔡元培先生于1902年创立,1910年,校舍迁到闸北海宁路天宝里(今西藏北路东),1922年爱国女学向江苏省教育厅备案,设高中、初中、小学及体育专科。就在那一年,陈学昭到文科班插班读二年级。

  这个文科班有4个浙江人,其中一位来自海宁“隔壁”桐乡石门,名张梧,号琴秋,从杭州女子师范转学而来。既是浙江同乡,又是同学舍友,“琴姐”与“九弟”成了知心人。

  陈学昭原名陈淑章,是传统的闺秀名字。19岁的她为参加一次征文,自作主张改了名。她当时刚毕业,因没找到工作,寄住在学校宿舍里,“我依然飘泊在不安定的生活之中,做着渺茫的理想的好梦。”

  机会很快来了。她以《我所希望的新妇女》参加《时报》的征文比赛,以“学昭”之名写出千余字的“玫瑰独立宣言”,至今读来仍是人间清醒:要恢复女子固有的人格,最要紧的是自立,自立又必须要经济独立,倘仍困守家庭,除了饮食男女而外,还有什么发展可言!

  少女心志很大,她这么说,也这么做了。

  征文获得二等奖。激励,有时真的会创造奇迹,家里“战战兢兢的小绵羊”不愿再做“寄居寄生者”,她结束了短暂的教师职业,奔着自己的理想而去——以写作为生。

  在上海,陈学昭结识了许多文坛大咖,章锡琛、郑振铎、孙伏园、戈公振等前辈给她帮助。她是鲁迅日记里“三先生的好朋友”,是诸大报刊的约稿作家,才华给予她独立的勇气,她始终记得周建人所言:“一个女子如果经济不独立,那么空话说得再漂亮,也是徒然。”

  一层交往是一扇敞亮的窗口、一道通畅的门户。门后是机遇,窗外有风景。

  时代在她的身边风起云涌,大上海藏龙卧虎。

  当时,张琴秋在上海大学念书,沈泽民则是报纸编辑,两人已结为伉俪,携手走上了革命之路。在琴姐家灶披间里,陈学昭搭了张小铺,铺前有一个小桌子,正好临窗,她铺开思路,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一一跳上稿纸,辗转读书,求职觅路……一颗年轻而敏感的心在炽热地跳动,青年女性的孤独苦闷彷徨无奈沉入文字,她清丽的文章屡见报端。1925年,第一部散文集《倦旅》出版,年轻女作家渐渐引起了上海文坛的注意。

  在上海滩,陈学昭得缘遇见诸多名人,结识了瞿秋白夫妇、茅盾一家,与鲁迅、许广平等人交往,由此获得继续前进的鼓励。“这段时间,我一直是靠写点东西投稿拿稿费过日子的,我在他们那里认识了瞿秋白、杨之华。瞿、杨对我很客气。瞿还送我一部《李太白集》,在书的前面写了好几句鼓励我写作的话。”

  要成为最好的自己,她还得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法国巴黎求学路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时,往往有风。

  1927年5月21日,陈学昭一脚跨出亚洲,飘洋过海求学。她与袁中道、郑振铎等人搭乘邮船自沪上出发,海上的风吹着21岁的她,一没有官费补助,二没有家庭经济支援,靠稿费收入和预支自己的版税去海外求学的女生,在那个时代全国罕见。

  为了生活,她在远洋轮上就开启“流量直播”,从当天晚上着手写作,记录海上航行之所见所闻。在历时35天、行程16000公里的海上,文艺家们的稿子连同照片、绘画、信件在文学周报上连续出版了6期《阿托士专号》。身边文艺大咖云集,陈学昭年龄虽小,却是写得最勤奋的高产写手。诗和远方纷至沓来,陈学昭一路上的13篇《法行简记》,见证了玫瑰迎风的模样。

  船抵法国马赛,将转去巴黎,正在法国访问的著名报人戈公振来访,给她带来了新机会——陈学昭有了《大公报》的驻欧特派记者身份。但她在写给母亲的信里说:“因为行止不定,言语不懂,饮食不十分习惯,一切情形太隔膜,我的心神没有一刻是安静的。”

  不安静,还因为“小玫瑰”面临着爱的选择。女子独立的路上,还要过情关。

  坚持出国求学,已订婚的男友不愿“异国恋”而提出了分手。次年秋,她被家人召回国处理“婚变”。告别了烟霞旧侣,听过新年爆竹,她向亲戚借了钱,再次出国继续上大学。

  重回法国后,她遭遇过热烈的追求,却因“爱情轻于蝴蝶”而错失良缘。当她用新的感情去填补旧伤口,自己作主嫁给了“爱情”,却发现似乎走进了新的误区。一个人的孤独变成了两个人的困难,陈学昭继续靠写稿赚钱养家,在浪漫之都主打一个拼字,塞纳河见证了一朵东方玫瑰的坚强。她始终不忘鲁迅先生对她说过的话:做一个中国女人,要能够忍受打击,提防突然间会从天空飞来的冷箭,要坚韧,什么都要依靠自己,跌倒了不喊痛,自己爬起来。

  凭着一腔孤勇,她在大洋彼岸坚持了七载。1934年,陈学昭如愿戴上了克莱蒙大学的博士帽,成为中华女性获法国文学博士的第一人。那一年,居于老屋瘫痪多年的母亲在盐官去世,陈学昭黯然神伤,“可怜我奔向四海的心,苦了我母亲”。

  女子独立,须挣扎向前。在强与弱,刚与柔的漫长交替里,许多的一声不响,全因为一言难尽。

  永远的延安

  呢子长裙花上衣,斜斜扣着的贝雷帽,秀雅俏丽的人儿有玫瑰般的芬芳。1938年秋,陈学昭作为《国讯》杂志特约记者来到宝塔山下,是当时国内第一位到访延安的女记者。

  留法女博士进延安,她很受重视,被安排住在城里的招待所。“为了外来的人一下子不能习惯于吃小米、素菜,每次都特地给我烧大米饭,另加一只葱炒蛋……我在那个机关住了九天,吃了27个葱炒蛋。”除了生活上的照顾,她行程由当时的重要领导亲自安排,能够独立采访高层,零距离接触延安。独立清醒的文字,诸多政治名人的专访,使她的《延安访问记》极具“重量感”。

  用新闻的敏锐与文学的优美在延安自由“行走”,此次采访给予她从未有过的震撼——领袖平易近人,睿智幽默;百姓和睦团结,积极向上。她发现了一个全新的中国!

  当文学博士陈学昭再次走进延安,她生育了女儿,却遭遇了婚变。1941年12月,她被安排到《解放日报》社担任副刊编辑,从医院宿舍搬到报社所在的清凉山上。

  清凉山位于延安城北门外延河东岸,和南门外的宝塔山对峙,山上有个自然岩洞——万佛洞。这里不仅是《解放日报》的编辑部,还有新华通讯社、出版社以及印刷厂等。在这里,陈学昭穿上肥大的军装,吃起了粗糙的小米,陷入沉默和反思,独自疗伤。

  1942年5月,著名的延安文艺座谈会召开,陈学昭亲耳聆听毛泽东的讲话——文艺创作不能只为自己,而要为工农兵,为大众服务!在当天吴印咸拍摄的大合照中,三排左八的位置留下她的倩影。杨家岭散发出的芬芳热烈,彻底改变了她。

  明白人的一生应该为什么而活,玫瑰终于拥有了美丽新生的能量。

  延安,成为陈学昭人生版图上最重要的红色地标。

  她积极投身延安大生产运动,脱胎换骨,一改“法式浪漫”,坚定“文艺工作者必须到群众中去、到火热的斗争中去”的信念,她千方百计要求到工农兵群众中去,去体验、去服务、去歌颂、去创作。“如果没有对旧的不正确的东西给予否定,那么就很难吸收和培养起新的东西来”,她在时间里学会如何面对失落与孤独,重新理解生活本来的复杂面貌。

  一朵新生的玫瑰,将会在时光里芬芳四溢!

  1945年开始,她在坎坷的行军路上,以自己为原型创作长篇小说《工作着是美丽的》,细数走过的千山、历过的重洋,将跌宕的个人成长史与时代、民族和国家的兴衰联系在一起,用独特的美学表达,宣示人文精神的新境界。

  她在告诉全世界,一个古老民族的女性觉醒已经到来——

  工作着是美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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