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吴晓波频道CHANNELWU
9月9日,2024出海高峰论坛在海丝陆丝交汇点厦门正式举行。与会的近千名企业家与10多位来自学界、企业界、海外的嘉宾一起,通过8个多小时的热烈交流,分享了关于中国企业出海的新见解与新体会。
《供应链攻防战》作者林雪萍老师在论坛上进行了《全球化2.0的供应链攻防战》的专题演讲,本文整理了林雪萍老师演讲的精华部分,分享给大家。
演讲 / 林雪萍
我们有很多关于脱钩断链的担忧,实际上这件事情也并不会那么快发生。传统的很多产业,没有那么容易脱钩。但是我们现在看到的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最先进生产力,反而率先出现了这种情况。
算力取决于服务器。从2018年开始到现在,中国服务器的供应链经历了三次转移。
2018年“芯片门”事件,内容提供商如Facebook、谷歌等带动了服务器的第一轮转移。在疫情期间又迁移一次。现在,由于高端GPU芯片无法进入中国,面向海外大模型的服务器已经无法在中国生产了。
再往下游看PC制造。全球三大PC制造商,联想、惠普和戴尔位列全球Top3,占据了60%以上的市场份额。
戴尔在今年第二季度在中国的出货量跌出前五名,因为它在去年声称不再使用中国生产的芯片。而惠普现在也要将部分PC制造搬到泰国去。可以预期它在未来的中国市场,也会降低存在感。目前全球品牌只剩下联想在中国。
这个时候可以看到,全球品牌所起到了行业锚钩的价值,使得这个行业不是那么容易脱钩。实际上,不管是家电、PC还是其他传统制造,品牌起到了稳定市场的作用。
很多大模型,在中国可能很难用。由于大模型的力量取决于语料,而中文网页的语料在全球Top100里面不超过0.4%,也就是说中文语料训练出来的大模型,不可能拥有全球最好的智慧。
所以,当你为人工智能欢呼的时候,这样顶级的生产力却是最有可能出现脱钩。这就是我们现在面临的大背景。
我希望在这里跟大家探讨一下,我们面临的局面是怎样的?为什么要在当下谈到全球化的2.0?
从1990年代,全球化1.0开始,制造开始在全球进行广泛性的分布。而中国做好了准备,并在2001年加入了WTO。
全球化1.0的特点是形成了以中国做“超级工厂”为基础的格局,在这样的背景下,即使是纺织服装,也在过去一段时间是中国的创汇大户。
从顺差的角度讲,纺织服装是中国最赚钱的行业。即使大家觉得纺织服装缺少高科技——这当然是一种错觉,它依然可以给国家创造巨大财富,这就是全球化1.0的基本逻辑。
中国是制造产能占全球1/3,那么这样必须有一种强烈的贸易驱动力,跟全球做交换。而要做贸易就应该跟最富有的国家去交换商品。这是全球化1.0的逻辑。
但是我们现在去看,这种全球化1.0的逻辑,已经发生了变化。
2015年开始,在中国出口份额中,美国、欧洲这些国家占比越来越低,而像东盟十国或者是墨西哥、印度这些国家占比在急剧增加。如果把贸易往来的对象比喻成亲戚,那么中国来往的对象已经从富亲戚为主逐渐转向穷亲戚了。
全球化合作的模式正在切换。全球化1.0时,美国的信息技术高地和中国的制造洼地相结合,二者完美配合了20年。现在,这条路已经走到头了。
全球化1.0的时代,中国不仅仅是成为一个超级工厂,而且成为一个超级供应链。
在我们享受世界工厂的时候,我们知道中国的产能是为全球准备的,但现在这件事情不可持续了。全球各地的工厂都在加速建造。大家都开始对供应链进行重新配置了。
全球2.0开始出现,在不同的国家地区,到处都在兴建很多的分布式工厂。整个全球形成了一个新的、对中国供应链寻求替代的供应链。这可以称为“平行供应链”。
我们常常去讨论越南能不能成为中国、印度能不能建立第二个“中国模式”,然而这样的话题其实并无意义。
它们不可能复制中国的模式,也不会成为第二个中国。但它们能不能成为第二个中国,这件事对我们根本不重要。然而,它们现在做的事情,是在减少中国供应链的能量,减少其他国家对中国的依赖,这对我们非常重要。
因为我们供应链的基础是建立在相互连接上,建立在大量高效的产能的相互连接上。但是现在,它们会一点一点以蚂蚁搬家的方式,对中国供应链进行分解。
尽管这两年美国制造的发展趋势特别好,中国面临的对手,仍然不是美国制造,而是平行供应链。
我们真正要关心的是平行供应链的成长。平行供应链的本质叫“转链”,是说整个供应链在进行转移,对中国供应链是一种消耗。
这意味着全球制造正在形成一系列的战法,国家意志和跨国公司正在推动供应链攻防之道。这可以用三力模型描述这个框架,三个要素分别为控制力、连接力和设计力。
第一个,控制力是我们感受最深的,因为我们天天在讲“卡脖子”。
第二个,连接力,这一点容易被忽略。2018年,中美贸易战发生时,美国的思路一开始是速战速决。但随后,美国会发现,中国供应链的抗击打能力很强,这正是供应链容易被忽略的连接力。企业和企业之间的连接,行业与行业之间的连接,城市与城市之间的连接,甚至跨国家跟中国地域产业,都会形成强烈的连接。这种连接很难短时间内切除。
第三个是设计力,有好多供应链能力的成长跟设计有关。
从控制力开始细说,它有技术的难点,但也有经济性上的考量。
有时候是因为它的规模不经济性。更麻烦的是流程的繁冗,比如日本的化学品、日本在半导体凡是涉及到化学材料,光刻胶类目都很难获批,因为证明其合规、稳定的实验,动辄要3个月、6个月。难,但是没有想的那么难。
我们寄希望于专精特新去克服“卡脖子”。但专精特新做一段时间以后,很难保持原来的方向。
因为专精特新上市之后要多元化发展,多元化就意味着进入到自己不熟悉的领域。我们观察到,专精特新里的隐形冠军都是全球市场布局的企业。所以,对于中国的专精特新来讲,唯一一条保持优势的路就是全球化。
我们一定要注意去驾驭控制力,中国是英特尔芯片的第一大国,占比27%。看上去英特尔非常依赖中国。这是因为联想、惠普和戴尔都在中国大量制造。而现在戴尔的份额缩小了,惠普的工厂要搬走一些,英特尔在中国的市场份额占比就会减少。
大家就会发现,这是市场的依赖,其实是一个脆弱的契约。这将使得英特尔的撤离,在未来也可能变得更容易决策。而英特尔在成都的3000人工厂,将容易受到威胁。
我们一定要有这样的保链护土的意识,把供应链留在本土,把根部留在国内。否则一连串的撤离,会对国内就业产生巨大的冲击。
说到连接力,这是中国企业活力的一个源泉。
中国大概有666个工业小类,像光伏,像液晶、LED灯等等,在中国是同步发展的。因为它们在底层的玻璃的腐蚀加工的技术上有共同性,这就是供应链在深处他们有非常强的连接性。它在底层的连通器的作用上面是看不到的,这就会使多个行业交叉发力。
大家认为苹果搬到印度看上去势不可当。在三四年前,印度生产苹果的手机不到份额3%,但是到现在为止已经占14%,大家看到最新的iPhone 16最新品也在印度生产了。
然而这个占比也很难走得更快,因为连接力,很多模组暂时也很难快速移动。
第三个就是设计力,美国现在就是用关税、出口管制的方式限制我们产业的发展。在这个过程中你会发现,供应链的转移有难有易。
在四年前,吸尘器去越南的时候,一颗螺丝钉都要从中国运过去,当大量中国的Top10的吸尘器,德昌、莱克、美的全部都去了胡志明市附近的同奈省的时候,供应链的转移就会加速进行了,电机会过去,电池会过去。
在中国,我们建立这样一个产业集群要用20年。在越南这里,只用了三四年的年时间。所以,产业的转移,有的时候比我们想象得要快很多。
那么,美国的关税保护会不会保护美国制造业?
举一个例子,我在6月份去越南的时候专门去了广宁省,为了去看中国的蜡烛厂目前的生命力。中国的蜡烛产业在40年前跟着中国的高锰酸钾一起,最早碰到了美国的双反调查。而在2004年美国对中国蜡烛的“双反”调查进行后,大部分领头的蜡烛厂基本都去往越南。
20年过去了,大家会发现,蜡烛厂在越南很好,当年那些发起倾销的行业组织者反而没有了。
美国的关税不会保护美国制造业,但是它确实是会使第三方受益。在这个过程中,中国企业就需要走出去,成为全球化的企业,让产业的根留在我们手里。
看看德国的做法,我们或许可以得到启发。德国企业在出海的时候,有一个叫AHK的海外商会组织,起了重要作用。它能把德国在中国的企业连接起来,成为了保护德国隐形冠军的护卫舰。
当德国总理朔尔茨来中国的时候,他会去上海拜访AHK商会,商会跟政府的连接很强。日本的综合商社也是一样的,当泰国成为出口基地时,三菱商社会跟五十铃汽车一起,把企业从制造到零售、经销商、消费者的信贷全部搞定。商会和企业一起打配合战。
当下链主出海,中小企业出海,商社都会起到重要作用。抱团打集团军的战法,这是中国出海需要借鉴的组织形态。
我们的出海是不是在躲避成本?是不是在规避风险?很多企业会认为是。但这只是短期行为,从长远看,这是中国企业大出海的一次机会。中国制造也要借助这个机会,改变企业的性质,成为一个全球化的企业。
有一种非常危险的现象,就是中国对其他国家都活在一个想象体之中。充满了想象力,却缺乏没有真实认知。
比如,只要说非洲,大概率会认为脏乱差,特别穷,不安全。但其实首都城市往往很安全。或者墨西哥毒品泛滥,而没有注意到这些现象往往都在边缘之地。
实际上在非洲扎下根的企业,都在那里闷声赚大钱。
传音是非洲的手机最大的供应商,而华坚则是这里的鞋王。它在埃塞俄比亚的鞋厂有6000名员工,一年出口240万双鞋,占埃塞俄比亚鞋业出口份额的50%以上。
大家可能觉得越南人不肯加班,其实越南的可塑性非常强,因为越南年轻人有一股积极向上、追求好日子的活力。如果加班能改善生活,越南已经做好准备。
所以,我们需要有一种认知思维,有意识地去改变自己的陈旧认识。
所以说“大出海”不是规避成本,而是要去获取价值,我们要在重新理解,全球的地理空间对我们来讲意味什么,我们要去重塑全球供应链的能力,塑造全球化的企业。
未来我们重新去定义全球化的基因,要有30%的产能以上在海外,人员的占比也是一样的。对于中国企业而言,中国企业要建立一个“真出海”的能力。
并非有海外生意,有海外工厂,就是真出海。适应本地,有着驾驭全球化能力的企业,才是真出海。
最后我想总结一下,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常常抱着火鸡思维去度日,火鸡每一天早晨都唱着歌去吃粮食,突然在感恩节的那一天,它的命运就发生了急剧变化。
我们过去的经验,不足以支撑我们建立从全球化1.0到2.0的切换。企业家需要建立新的思维范式。
对于企业来讲,不管是大企业还是小企业,最好不要只是为了一时去躲避成本,只去算计两三年是否值得,而是要把精力放到更长的时间轴上去布局。
面向未来5—10年里,中国企业将完成真出海的历练,形成“全球版图中国化”的局面。成为全球化企业的中国公司注定要充满那些全新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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