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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前子
我喝茶并不讲究，只要不是白开水，有茶叶就行。就像有一类男人，凡是女人都能给他满足。好茶坏茶无所谓，浓茶淡茶也无所谓。当然能喝到一杯好茶，是愉快的，甚至大有前世修来之感。我自己泡茶，常常在不浓不淡之间。泡好茶浓一点还没关系，坏茶浓了，就难以应酬。喝茶是与自己应酬。
以前愿意在深夜喝酒，喝到神志模糊，上床睡觉。现在酒是不喝了，就在深夜新泡了一杯茶，喝到头脑清醒，也是上床睡觉。神志模糊地上床睡觉与头脑清醒地上床睡觉，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无非是一个早点做梦，一个迟点做梦。人不能没钱，没钱就是寸步难行；人可以无梦，无梦照样纵横天下。再说我并不想纵横天下，就更可以迟点做梦了。
有一年我买了六把紫砂壶，加上朋友送的两把，我有八把茶壶。茶壶的品质有天壤之别，我轮流用它们泡茶——好茶用坏茶壶泡；坏茶用好茶壶泡，我硬是好坏搭配，既不成人之美锦上添花，也不落井下石越描越黑，因为这就像家庭，总有些不幸，不幸的原因是两个人不好不坏。而不不幸的家庭是一个好妻子能找到一个坏丈夫，或者一个好丈夫能找到一个坏妻子，尽管这使好再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也使坏不至于一路坏下去。一个好妻子找到一个好丈夫，或者一个坏妻子找到一个坏丈夫，都一样困难。命运的残酷就在这里，我喝茶的乐趣也在这里。把好茶用坏茶壶泡和坏茶用好茶壶泡，这都有点残酷，但这是乐趣。
我结婚之前一直与父母同住，喝茶也就不花钱，有一次拿到一笔稿费，在当时看来数目不小，又正巧有朋友去福建出差，我就让他捎点“大红袍”或者“铁观音”，这两种茶在江南市面上看不到。现在改革开放啦，江南市面上什么茶都能看到了，但是真是假，全凭你的造化。我翘首以待，朋友他终于回来了，一见面他说你那些钱只能买“大红短裤”或者“泥菩萨”。至此我才知道茶原来是很贵的，于是我喝茶也就不讲究了。
我在虎跑喝过龙井，在紫金庵喝过碧螺春。这已不仅仅是喝茶，是在做茶事。可惜在紫金庵喝碧螺春刚喝第二开的时候，外地来的一位小说家一定要我陪他去看泥塑，等回来再喝，茶味已过，就像眼睁睁地看着邻家少女老了，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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