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清华教授社区之痛 特批工程竟是“豆腐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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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finance.sina.com.cn 2004年07月31日 15:43 新民周刊 | |
撰稿/李宗陶(记者) 严家炎教授拿出一张照片给我看:“水管爆裂时,水流是喷射状的。等我们想到要拍照,已经把总阀关了,但还是能看到水管上黄豆大的砂眼和渗水的情形。” 严家炎现在的家位于北京东五环外东坝镇的一个花园小区。从中关村南大街打车前往,历时1个小时,车资70余元,司机说:“这块儿就是地地道道的北京郊区。”而照片上的水管,则安在他曾经住过3年的蓝旗营小区11号楼1201室里,如今已经闲置。 蓝旗营教师住宅小区位于北京大学东门外,清华大学西南角,面向成府路。从蓝旗营到北大和清华,步行都只需五六分钟。作为北京大学原中文系主任,严家炎为什么舍近求远呢? 入住烦恼三部曲 蓝旗营教师住宅小区始建于1997年10月,2000年底竣工,建筑面积15.29万平方米,共有12幢楼,住户1263户,基本上是清华、北大的教师。其中,两院院士82人,教授947人,副教授227人。有人说,这里很可能是中国学术含金量最高的社区。 查阅清华大学校刊《新清华》,记者看到这样一段文字:“蓝旗营教师住宅小区是……为支持清华、北大建设世界一流大学和改善骨干教师住房条件而特别批准兴建的。按批准的建设立项,除土地由国家无偿划拨、北京市在建设收费上给予很大优惠外,建设资金共7.64亿元,由国家、学校和个人分担(作者注:具体的说法是各出1/3),个人集资款为每平方米1800元……” 7月26、27日,记者在蓝旗营采访时看到,小区内10幢是小高层,2幢(10号楼、12号楼)是多层的“院士楼”,清华大学前任校长王大中、现任校长顾秉林、北京大学校长许智宏等两校的行政领导和许多院士级的著名学者就住在这里。 记者与蓝旗营小区业主委员碰头的地点是一间10平方米左右的狭长屋子。刚刚坐定,便有一位女教师探头进来。业主委员、清华大学化工系教授沈静珠抱歉地对她说:“我们有要紧事,你们上别地儿唱吧。”另一委员、北大原哲学系党委副书记魏英敏教授抱怨说:“我们没有足够的活动空间,没有地下车库,全小区460多辆车都停在路面上。”窗外,院士楼前有一块大草坪,几件颜色鲜亮的儿童器械点缀其上;比较适合老年人的是一段四五米长的葡萄架,但因过于玲珑,看起来徒具象征意义。停车的情形,确实如魏所言。 每个单元门口,没能像同时期竣工的楼盘那样安装配有对讲机的保安门,目前只是聘用了一些女工看电梯。在北大教授厉以宁的夫人多次呼吁安装单元保安门未果之后,大宗的失窃案还是发生了。不久前,一对小偷夫妇趁电梯工回家睡觉,在11号楼大摇大摆乘电梯上了13楼,撬开防盗门行窃。 排除这些意外,一对清华或者北大的教授夫妇,如果凭借工龄和积蓄,终于住进100平方米以上的新房之后会遇见什么呢?业主委员会办公室主任任勇告诉记者,通常是“三部曲”:先是发现室内有臭气,然后发现水管漏水,在与臭气和漏水搏斗两三年之后,最后发现无法办理产权证。 谁设计了没有弯管的下水道 任勇说,整个蓝旗营的设计存在严重的错误,最明显的是,整个小区的下水道都没有回水弯管,以至于各家洗手间排水管道冒出的臭气熏天,没有一户可以幸免。严家炎的夫人卢晓蓉告诉记者,她曾听说清华前校长王大中因此很是生气,但又无可奈何,只能买回地漏堵臭。 为了与臭气抗争,知识分子们想尽了各种办法。先是用生活废水或滚烫的开水冲,接着用中国地漏、韩国地漏、美国地漏堵,然后用沙袋、水袋、橡胶板压,或者用水泥、橡皮、软木塞等密封。 很多住户同时采用几种堵臭办法,情况有所改善,但没能解决根本问题。一些住户发现,因为小区排污管与公共排污网的连接有问题,大量沼气聚集在管道内,只要一揭地漏的盖子,沼气便扑面而来,令人窒息;少量沼气仍然通过各种缝隙返回房间。为了疏散臭气,不少人家不得不在寒冷的冬天也大开着窗户。 严家炎悲伤地说,这几年,为了堵臭,大家浪费掉的时间和精力难以估量,有时还要为到访客人受到臭气困扰而难为情。许多朋友表示惊诧,倍受社会尊重的中国最知名两座学府的教授专家,怎会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而且,一住就是3年多。2004年4月,因为将岳父岳母从上海接来同住,严教授举家迁至京郊。卢晓蓉告诉记者:“我们受得了那种臭气,老人不一定能忍受。” 2003年1月,11号楼1201室、301室、1701室请来具有国家认定资格的北京核科联环境科技开发中心对室内进行空气检测,发现下水道的臭气中氨气超标2―4倍,还有硫化物、氰化物等有毒气体,而且甲烷、乙烷的浓度也很高,有引发沼气爆炸的危险。 谁来解释这一切呢? 现兼校方代表与开发商于一体的北京燕荆蓝旗科贸有限责任公司,是两校原“蓝旗营教师住宅建设办公室”的前身。该办成立于1997年,由两校副校长郑燕康清华方、马树孚北大方挂帅,曹联泽北大方担任该办主任,王元工清华方任副主任。2001年7-8月间,该办公室突然宣布解散,改组公司。魏英敏认为,在许多事情没有了结、没有交待的前提下,该办中途宣布解散既不合情理、也不合法。新公司仍是原班人马,只不过曹联泽改称总经理,王元工改称副总经理。 任勇家住4号楼6楼,他曾在报修时遇到住在同楼4楼的曹联泽。曹一脸苦笑:“我也是受害者,我家的情况更严重。”曹认为,这是建筑设计上的缺陷所致,作为工程管理方的原建设办也无能为力。而据记者了解,蓝旗营工程的设计单位正是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另据知情者透露,当时设计费高达几千万元。 在承认存在臭气污染这一事实的同时,王元工副总经理则认为,这属于建设施工的问题,是当时的施工标准有问题,从设计上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他还说,这好像是高层建筑的一个通病,不是所有的高层建筑都能够避免。这个说法被教授们普遍认为站不住脚:作为一个2000年末竣工的新建小区,完全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除非施工单位心存故意。因为住户发现了一些恶作剧式的施工行为,如6号楼2004室的水泥地坪中发现一根大棍子,2001室在天花板里被塞入了臭球鞋。 燕荆公司工程部副部长杨福元透露:“我们没有按进度及时给施工单位工程款,至今还欠施工单位工程款4000多万元。这恐怕也是工程质量不尽如人意的原因之一。” 这意味着,由三方集资的7.64亿元不够用,必须起码追加到8.04亿元。 谁买了残次的管道 入住大约一年后,6号楼、8号楼和11号楼的多家住户都发生了水管爆裂、暖气管爆裂、装修泡汤水一直从电梯往下灌的事。6号楼还发现洗手间马桶互相串户(即马桶中莫名其妙地出现邻居家的排泄物);11号楼的9、10两层水管漏水;11号楼1201室热水管漏水,管上出现黄豆大的砂眼;5号楼的2001室的墙内管漏水,水流到灯泡上或电门上,一开灯就跳闸。 2002年,水管组的工人在上门维修时告诉严家炎教授:3个月内,跑水漏水的单子接了二三十家,这让他们疲于奔命。记者采访前后,11号楼603室的北大中文系洪于诚教授家又再现了水漫金山的景观。据不完全统计,整个小区仅水管、暖气管爆裂或漏水事故就达近百起。 爆气漏水的问题很快找出了原因:小区内相当一部分水管和暖气管道用的都是残次品。沈静珠告诉记者,当时据说,生产这种管子的厂家已经倒闭。而人们陆陆续续又发现,各家所用的水表是最落后的、已被市场淘汰的款式,而铝合金门窗的报价也比市场价每平方米高出300元。 教授们愤怒了:建设单位——甲方,即两校蓝旗营建设办——怎可以如此眼开眼闭,任由施工单位——乙方——以次充好,买来劣质材料害人呢?教师们最初的怀疑仅仅是:是否有受贿行为发生。 当时负责施工的共有3家单位:中国建筑一局集团第四建筑公司、北京城建第四建设工程有限责任公司和北京市第六住宅建筑工程公司。据施工方之一的北京城建四公司一位高管透露,这些劣质管道都不是施工单位采购的,而是两校建设办自行采购的。 魏英敏曾在北大当过12年的纪委委员,他气愤地说,按理,甲方应司职监督管理,无权购买建材——这又是一个需要查实的疑点。 谁来办理产权证 最让人心焦的还是入住近4年,1263户根本没有拿到产权证,只有临时住房证。 其间,有4位北大的老教授撒手西归:中文系教授倪其新先生2001年;哲学系教授、国学大师张岱年先生(2004年4月24日);英语系教授、西方语言文学大师李赋宁先生(2004年5月10日);化学与分子工程学院教授、博导常文宝先生(2004年6月)。有人长叹:老先生们临走都没有看到写有自己姓名的房产证。 任勇告诉记者,1998年7月,每户都与学校签了《北京大学、清华大学蓝旗营教师住宅集资建房购房协议书》,上面说得很清楚,这个小区是由“国家、学校和个人三方面分担,筹资、集资建设的两校教师住宅”,即所谓“集资建房”。住户“将比照安居工程办理产权证”,住户的权益是“产权归个人所有,享有占有权、使用权、受益权、处分权,可依法继承和抵押。购房5年后,可以按届时政府规定的政策依法出租、出售,两校有优先购置权或承租权”。但为什么迟迟不办呢? 依照习惯,知识分子们开始向校领导打报告。2003年8月,清华大学责成清华房管处,北京大学责成北大资产部处理此事。 但任勇一行在这两个部门听到的却是满腔怨言:“前期工作不是我们做的,现在却要我们来‘擦屁股’。”因为当初文件上写得分明:“一切事宜由蓝旗营建设办公室负责,包括办理产权证。” 细问之下,任勇等人才得知,根据北京市和海淀区国土资源和房屋管理局的有关规定,开发商必须出具财务决算即购买土地,拆迁、建材、施工等各项费用才能办理确权手续。7月26日下午,记者致电海淀区国土资源和房屋管理局权属管理科,证实了所需提供的17项文件涉及上述决算。而2003年8月,竣工将近4年,蓝旗营的财务决算还没有完成。 于是,业主委员会代表业主们强烈要求审计,然而审计部门说,须待决算完成。 2003年9月,蓝旗营小区财务决算初步出台。 2003年10月,清华、北大委托两校审计部门之外的具有资质的第三方财务审计事务所对蓝旗营小区建设情况进行全面审计。 在业主委员会,记者看到一份落款时间为2004年7月8日的《关于蓝旗营小区业主房产证等事宜的通告》,它曾被张贴于各楼门口。《通告》称:“完成蓝旗营小区建设项目的全面审计工作是办理房产证的前提条件,主体工程审计工作将争取在今年年内结束。根据政府规定的办理产权证的要求,待审计工作结束后,两校房管部门将正式开展办理房产证的实质性工作,首先要到北京市和海淀区国土局办理好两校分割的大土地证和大房产证……两校取得合法的大产权证后,才能依法办理各位业主的房产证……这一工作程序是个系统工程,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完成。”也就是说,办理产权证必须在历时14个月的审计完成之后。 《通告》明确了蓝旗营住房仍属于福利性分房,将比照安居工程办理产权证,接着引述北大副校长鞠传进(继马树孚副校长后分管北大基建和后勤工作)的一段话:“如何将过去的三方集资建房模式与国家最新的房改政策和相关法规接轨,还需要做认真细致的工作,此项工作将要由两校统一请示教育部和北京市政府,才能作出决定。学校在办证过程中,将严格遵照两条原则:一是合情、合理、合法;二是公平、公开、公正,决不留后遗症。” 任勇说,《通告》经过两校有关领导审订,因此可将其视作校方的正式答复。 重重疑云和校方的缄默 严家炎告诉记者,他以将近24万元的总价(每平方米接近1900元)预付了集资款,如果以所占1/3的比例来推算,他这套房子每平方米的价格达到6000元之巨。有教师专门请房地产业内人士前来蓝旗营评估造价成本,评估结果为:每平方米造价1500元。 那么,是不是开发商的其他费用过高呢?教授们逐一分析:土地,是国家无偿划拨的,费用为零;拆迁,据严家炎当年在校内闭路电视上看到马树孚副校长公开宣布过,蓝旗营小区光是用于拆迁的费用就达3.6亿元,占当时建设资金预算(6亿元)的60%。负责该项拆迁的是北大方正房地产公司,据说也是专为蓝旗营小区建设而成立的。 “这个数目令人吃惊。”严家炎说,按拆迁总户数(约六七百户)计算,平均每户所得高达50多万元。但许多教师都对当年拆迁区内居民的怨言记忆犹新,说是中国高等学府“雇佣打手,暴力拆迁”。究竟是拆迁户贪得无厌,拿了50多万元还要闹?还是其中另有原因? 严家炎进而透露,曾有记者对原蓝旗营动迁户进行跟踪调查,发现一些人拿到的动迁费是每平方米500元,而另一些人根本没有拿到钱,只是搬到了某公司租来的房子里,免交20年租金。这3.6亿元,到底是怎么花的? 今年4月底,一封题为“谁来过问蓝旗营小区”的呼吁书公开发表,在呼吁书上签名的都是北大教授:全国政协委员裘锡圭教授,中文系原主任严家炎,考古系原主任严文明,北京市前人大代表、电子学系原主任王楚,国政系原主任赵宝煦,西语系教授张玉书、孙凤城,英语系教授王式仁,著名作家曹文轩,比较文化研究所所长严绍,中文系教授蒋绍愚、陆俭明、马振方、张鸣、陈熙中、李零等。 呼吁书直指几大疑点:“第一,国家建设部早有规定,国营企事业单位涉及资金数百万元以上的项目,应公开招标。蓝旗营工程投资数额如此巨大,竟然从未公开招标。该工程资金怎样周转,怎样开支,一直是个谜。” “第二,整个工程从1997年10月到2000年10月,拖了整整3年,其中有半年时间,整个小区完全停工,毛坯房干戳在地上。有人说,这是因为拖欠工程款的结果。钱到哪里去了?据说巨额资金是被挪用到了外地的某公司。” 关于招投标问题,燕荆公司行政综合部副部长于在斌这样解释:“1996、1997年实行的是议标制,不需要公开招投标,后来才规定要公开招投标的。”记者查阅了国家建设部1992年发布实施的《工程建设施工招标投标管理办法》,第一章第二条是这样规定的:“凡政府和公有制企、事业单位投资的新建、改建、扩建和技术改造工程项目的施工,除某些不适宜招标的特殊工程外,均应按本办法实行招标投标。” 对于所有这些急待证实的疑点,魏英敏告诉记者,业主委员会曾经上书两校领导:“究竟有什么障碍,有什么猫腻,让蓝旗营的一切显得无可奈何?领导有什么难处,说出来,我们一起帮着做住户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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