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缘

　　国土形状像一只靴子的意大利，经济在泥沼中蹒跚：GDP连续三个季度萎缩，南部失业率达39%，衰退和通缩迹象同时浮现。IMF警告，若试图通过加税来增加财政收入，会同时打击经济和政府收支。

　　2011年9月意大利政府宣布，将增值税从20%提高至21%。“本来他们打算10月时再提高到23%，我们这些做小生意的怎么受得了？现在林林总总的税加在一起已经64%了！”Gianni先生谈起营商环境，语速明显加快。

　　百年小作坊

　　在距离罗马城一小时车程的小镇，Gianni的Benedentti家族100年前已在此为意大利军队制衣，以衬衫为主。公司有一栋两层的厂房，一层做仓库，一层做办公室，共有7个员工。

　　已是第三代经营的Benedentti模式有很大改变，由衬衫转为女装，由手工定制转为外包生产，去年则停止向350家经销店铺供货，由批发转为自营。自营店开设成本不菲，收入也急转直下：去年有600万欧元，今年预计只有200万。

　　Gianni对转型颇为坚定：“欠款严重已不可忍受，我们宁愿以收入换现金流。”他补充道，金融海啸后经济一年比一年差，罗马城中去年开始已有逾1000家店铺关门。之前经销商模式是先发货后收款，但货款回收越来越慢，坏账问题倒逼Benedentti“壮士断腕”般切断所有经销商渠道，做起了自营店。

　　转型是主流趋势？他摇了摇头：“很多公司包袱太重。转型的前提是财务弹性好，我们一分钱都不欠银行，厂房和土地都是自己的。更重要的是，生产一直外包给周边作坊，不用担心设备和工人的固定开支。”

　　转为自营后需要钱开店，会不会考虑向银行申请贷款？Gianni表示否定：“银行不会借给我们这类小公司，他们买了太多愚蠢的国债，自身难保。在意大利，大部分中小企业都是用家族的钱融资。”关于裁员，Gianni先生并不讳言，如有需要会削减人手，最近两年他已看过太多同类企业倒闭清盘，特别是作为产业链最下端的生产作坊，“附近很多开了几十年的作坊都关门了。没办法，订单不足他们最先受打击。”

　　最新资料显示，2012年6月意大利的失业率为10.8%，有279万人找工作未果。值得注意的是，统计局数字中有1431万适龄劳动人口因待业时间过长被归于“非激活”状态，占总体劳动人口的36%。

　　泥沼

　　连一向是“铁饭碗”的公务员也加入了“失业大军”。为偿还国债，意大利政府去年9月签署的540亿欧元的财政紧缩方案中，包括削减政府开支和修改劳工法案以便公司裁员。负责吸引外资的意大利对外贸易委员会不幸列入“节流”名单，人员由1000人骤减至450人，总秘书长David　Doninotti介绍称，委员会之前在全球有103个办公地点，“现在很多关闭了”。谈到自己的工作，Doninotti皱皱眉：“现在对于意大利企业来说是非常艰难的时期。对外资而言，三大阻力要克服：官僚主义、刚性的劳动成本和繁重的赋税。”他补充道，现时经济的主要矛盾是政府过于官僚使得公共部门管理失调，比如基建设施的更新和维护因为政府效率低下而近乎停滞。社会福利占公共开支最大比重，为40%，相比之下政府主导的投资额逐年萎缩。

　　至于就业市场，Doninotti概括为“请人容易送人难”，雇员有强大的工会和法律权利支撑，雇主想解雇员工非常麻烦，导致公司在请人前要再三考虑，招聘意愿极低。意大利国家统计局资料显示，雇一个员工的平均成本为每年3.8万欧元（约合30万元人民币），此金额包括了每年约20天的带薪年假。

　　相比之下，东欧的员工成本仅为意大利的30%至50%。就连员工成本和意大利相若的德国，政府为了对抗危机，已推行了更具弹性的雇用系统，包括不设最低工资限制和短时工作制。

　　税收方面，1992年后意大利的平均税率便高企在40%之上，2010年官方数据为43%，在欧盟27国中排名第六。但Doninotti和记者说，真实的税率比官方数字高很多：“意大利的税收系统很复杂，有很多不尽相同的税种，比如国税、省税、城市税等等，层层累加实际税率到60%以上完全有可能。”

　　谈到深陷泥沼中的意大利经济，Doninotti的语调一直很低沉。他在采访的最后强调：“别忘了意大利在欧洲是仅次于德国的制造大国！虽然我们仍处在主权债务危机的地震期，意大利在产品制造上仍有决定性的优势。设计和品牌需要经年累月的努力，很难以减低成本或抄袭超越。”

　　回归传统

　　设计和制造，意大利人引以为豪的两大传统领域，在衰退中扮演着“救市”的角色。

　　“现在处在危机中，我们要的不能仅是数字平衡的解决方案，意大利需要寻找新的竞争优势。”米兰理工大学经济管理系副主任Giuliano　Noci教授正呼吁一场制造业的“文艺复兴”。

　　“金融和服务并不是我们的长处，为什么不扬长避短？制造业才是意大利竞争优势所在。”他向本报表示，意大利实体经济仍有竞争力，特别是在制造业，包括机械和奢侈品，如皮具、珠宝和家具等。“大家都以为意大利经济快要完了，但若撇开利息支出，意大利经常账仍录得盈余，而且是欧盟唯一录得盈余的国家。”

　　在Noci教授眼中，意大利公司擅长制造，但在营销品牌上并不尽如人意。“欧美对奢侈品的需求近乎停滞，现在主要看东方市场了。去年Prada在香港上市，我觉得这是非常正确的决定。除了融资外，Prada在中国市场的知名度有了显著提高，你看它逆市都有很强劲的业绩增长。”

　　衣衫鞋履出口占意大利总出口额的11%，为拉动意大利出口的关键，其他出口大项为机械制造、基本金属和汽车。值得注意的是，意大利对规模较大的新兴经济体出口额只占其全部出口的10%，不足以抵消发达国家经济疲软带来的负面影响。

　　盛夏的罗马街头，喷泉广场名店街等旅游景点人群熙熙攘攘，恍惚间经济危机似乎只出现在报纸头条上。“我们要重新认识意大利的DNA，我们的传统和优势。”Noci教授一字一顿地说，“不要被金融市场拖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