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约车司机困在时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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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谢中秀

　　来源/燃次元（ID:chaintruth）

　　灵活就业者的社会保障问题成为今年全国两会的关注重点之一。

　　3月5日，第十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开幕式上，国务院总理李克强作政府工作报告，在对2022年工作安排做出部署时就提到，完善灵活就业社会保障政策。

　　全国两会期间，网约车司机王利通过人民网《强国答问》栏目向全国政协委员孙洁提问，表示，“新的业态给我们带来了新的机会……但在大城市居住仍有不小的压力，希望国家能出台更多的政策，加强新业态从业者的社会保障，让我们少一些后顾之忧。”

　　对此，网约车司机孙师傅深有体会，“我们在平台开车，但却不属于平台，没有合同、保险，得不到任何保障。做这行，职业病多，不出两年腰椎、肩颈肯定得出毛病，但都只能自己负责。”

　　对此，燃财经了解到，灵活就业公司平台正在进行相关社会保障工作，比如美团表示正在进行骑手职业伤害保障试点的相关工作，滴滴也建立了劳动时长保障、职业伤害保障、健康医疗、专属商业养老保险、公益帮扶等措施。

　　不过，从目前骑手和网约车司机的反馈来看，接受程度不高。“医保和养老都是自己交钱，那还不如揣自己口袋里。”

　　开网约车收入高、门槛低，曾经是一份不错的工作。大众在打趣时也不时提到，“实在不行就去开网约车”。

　　早在2014年，就有消息说“网约车司机月入过万元”。“但直到现在网约车司机的收入也是过万元。2014年的过万元和现在的过万元，能比吗？”孙师傅直言。

　　2月26日至3月5日，燃财经与多位网约车司机沟通得知，开网约车收入的确能过万元。

　　比如上海的肖树表示，月流水收入能达到两万元。北京的李师傅和曹师傅告诉燃财经，月流水收入在1.4万元左右。西安的北客表示，好的时候月流水9000-11000元，但差的时候就只有6000-8000元。泉州的老庄也说道，以前状况好的时候，一个月流水能有大概1.2万元。

　　“但这只是流水而已，并未算进去每天的油费，还有车子的成本。”孙师傅无奈道。

　　孙师傅介绍，“我们每天大概跑500公里，一个月的油费就要4000多元。”在汽车成本方面，孙师傅是在两年前为了跑滴滴专门买的一辆车，投入大概10多万元，“运营车8年强制报废，但照我们一年10万公里这么跑，一般六年发动机就得报废了。为了能卖出个好价钱，我的计划是三年换车。照这么算，车子一个月的成本就3600元。”租车的肖树，还要除去6400元/月的车租费用。

　　“放在北上广深这样的一线城市，每月跑网约车的流水减去各项费用，收入过万元的司机毕竟是极少数的牛人，大多数司机能到手的收入也不过七八千元，在一些城市规模不大的二三线城市跑网约车，能到手4000元左右已经是跑得极好的了。”北客直言。

　　但这“过万元”的收入却需要网约车每天超过12个小时“锁”在驾驶座上。“在我理解，网约车就是小时工。”肖树表示。

　　时间是网约车司机最重要的计量工具。“50元/小时”、“每小时25公里”、“每公里2元”，“工作12-13个小时”、“工作16个小时”等等类似“互联网黑话”的“网约车黑话”频繁出现在网约车司机们的讨论中。

　　“我们就是这样算的。一般2元/公里，每小时开25公里，每小时收入就是50元。如果每天开12个小时，那么日流水可以达到600元，一个月能赚到1.4万元。毕竟也不可能开足30天，也不能保证天天流水600元。”曹师傅解释道。

　　如今，伴随“车多客少”，不断有人涌入网约车这个行业，而乘客打车的频率却减少了，以及补贴减少等等原因，为了赚到和以前一样的收入，网约车司机不得不陷入“内卷”，增加跑车时长。

　　“这活就是拼时间，你干得越多、拉得越多，就赚得越多。现在行业‘内卷’，以前可能跑12个小时就能赚到一万元，现在得跑16小时了。”孙师傅无奈道，“我每天早上八点半出车，一般到晚上十二点才会收车回去。”

　　如此高强度的工作，网约车司机一身职业病，却没有任何保障。“不少网约车司机仅仅干了两三年就落下很多职业病，比如腰椎、肩颈，还有肠胃病等等。”北客说道。

　　目前肖树和老庄已经告别网约车司机这一行。孙师傅和北客也在计划离开。“我是‘以租代购’入的坑，还有三个月就还完车贷了。还完就不干了。”北客表示。孙师傅也说道，“这个职业，无论是职位还是收入都没有上升空间，而且长时间‘锁’在驾驶座上，还容易身心出毛病，等再干几年，就不干了。”

　　卷，实在是太卷了

　　老庄是2015年开始加入的网约车司机大军。

　　那也是中国网约车市场战火最猛烈，滴滴和快的争抢市场最激烈的时候。2012年8月和9月，“快的打车”和“滴滴打车”先后在杭州、北京出现。之后，随着快的和滴滴各自获得阿里和腾讯的投资，两大打车势力迅速扩张。

　　2014年左右，两者的竞争进入白热化，滴滴率先开启红包大战，快的也不甘落后。据媒体整理，滴滴和快的的“支付+红包大战”一直打到2014年5月份才告一段落，双方烧掉了近20亿元。

　　“当时为了抢夺市场，乘客1折坐车，司机直接补贴。”老庄回忆道。据称，当时为了抢夺乘客，优惠遍地，比如第一单全免、第二单车费30元平台补贴29元，第三单使用优惠券打车减半等等。有时候甚至只需花1元，就可以打车。“印象中我还坐过一折的滴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新人优惠。”用户岳岳回忆。

　　在司机端，补贴也没落下，完成10单奖励100元、20单奖励200元等补贴层出不穷。

　　在大力度的补贴之下，单多、补贴也多，开网约车也比较赚钱。“2015年入行时，我用的是家里的车，开的快车。当时滴滴分类也不多，就快车和专车。2017年，我的车升级成了专车。印象中2017-2019年是开滴滴收入最高的时候，时薪能达到50元以上。”老庄表示。

　　2016年，滴滴收购Uber，站稳国内网约车市场“龙头”地位。但为了推动司机和乘客的使用，补贴虽有退坡却并未完全消失，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近两年。“这两年补贴少了很多。”孙师傅表示。

　　老庄也说道，“大概从2020年开始，收入就不行了。到2021年11月，我看每小时流水降到了30元/小时，就不跑了。”收入不行受多种因素影响，包括“车多客少”，以及补贴退坡。“跑滴滴的人一直在增加，但乘客却没跟上，‘僧多肉少’当然收入下降。”孙师傅直言。

　　“一直有司机涌进这个市场。”孙师傅表示。燃财经在交通运输部发布数据看到，截至2022年1月31日，全国共有260家网约车平台公司取得经营许可，各地共发放网约车驾驶员证398.8万本、车辆运输证158.3万本。

　　同时，从2020年10月交通运输部开始系统性地对外发布网约车行业运行基本情况以来，2020年1月至2022年1月这15个月期间，全国取得网约车平台经营许可的网约车平台公司数量在持续增加，各地发放的网约车驾驶员证、车辆运输证也在增加。

数据来源/全国网约车监管信息交互平台 　　制图/燃财经

　　“但乘客数量却没增加。”孙师傅说。同据交通运输部披露数据，截至2022年1月31日，全国网约车监管信息交互平台1月份共收到订单信息70420.3万单，但这个订单数量还未达到发布数据以来的平均数。2021年6月和2021年8月，全国网约车监管信息交互平台单月收到订单信息还呈现了环比下降的状态。

　　“以北京为例，因为疫情等多方面的原因，很多游客进不来。这就导致我们少了很大一批乘客。”孙师傅说道。也有部分乘客改变了出行习惯，“以前补贴很多，打车也很便宜。但现在没了补贴，贵了许多，有些时候就不打车，或者打特惠车了。”岳岳表示。

　　来自草莓派问卷在平台做的一份调研数据显示，74.1%使用过滴滴打车的网民表示自滴滴下架，使用频率有所减少。也有媒体报道指出，自滴滴下架起来，其日订单量减少了20%，市场份额也丢了两成。

　　司机不得不陷入“内卷”——以前跑12个小时，现在得跑16个小时，才能赚到和以前相同的收入。

　　除了耗时长之外，网约车司机还开始了降格内卷。比如孙师傅就在前不久将自己的“优享”降格到了“快车”，“没了补贴，打优享的人少了，赚不到钱。”并且“只要是单，来者不拒”，将特惠快车和拼车单都打开。

　　网约车司机的收入一般由基础车费、奖励和其他（高速费、过桥费、乘客加价、远程调度、感谢红包等）构成。在基础车费之外，奖励也是司机的重要收入来源。“以前滴滴一个月能拿到一两千元的奖励，但现在几乎没了。”孙师傅表示。

　　不少司机转向了其他平台。2021年7月，滴滴低调上市，随后被要求下架相关APP，并被网络安全审查办公室启动审查。“龙头”摇摇欲坠，其他平台“揭竿而起”，为了吸引司机和乘客，同样使出了补贴这一招。

　　“我开的是美团，每个月补贴收入大概有1800元。”肖树表示。还有司机在聊天时告诉燃财经，“我是滴滴司机，但午高峰高德平台有奖励，所以一般中午也会开一会儿高德。”

　　坑，到处是坑

　　但对于网约车司机而言，“卷”并不是值得担忧的，最让他们烦恼的，是各种“坑”，如汽车租赁公司和网约车平台不同形式的“割韭菜”。

　　租车开网约车是大多数网约车司机的现状。

　　“在北京这个市场，租车开网约车的司机应该比用自己的车开网约车的要多出70%左右。”孙师傅介绍，“租车开网约车，一是因为现在开网约车要求比较高，比如京车、京牌，还要有证，自己去筹备这些，太难太复杂了；二是还有一些司机，想前期先跑跑，试试水。我自己本身也是先租车跑了半年，衡量之后才自己买车跑的。”

　　“上海网约车要求必须本地大牌（非沪C的沪籍车牌），还要营运车辆许可证。所以外地人来上海跑车，只能通过租赁公司，因为自己没办法办理营运牌。”肖树表示。于是，许多租赁公司也应运而生。燃财经在知乎、小红书等平台看到关于网约车司机的回答以及笔记回复中，也能看到许多租赁公司的影子，多宣称“日流水800-1000元”、“保底月薪XXX元”等。

　　但“坑”也暗藏在这些地方。

　　“正规汽车租赁还行，可以租车跑。但打着‘以租代购’名头的公司，一定要避开。”北客就是在三年前以“以租代购”模式入的“坑”，“一辆十几万元的车，跟你说首付两万元，月供3000元，供三年。你可以拿这个车去跑网约车，月流水一万多元，减去月供也赚七八千元。三年跑完，钱也赚了、车也归你了。租车公司还会告诉你他们跟网约车平台有合作，可以优先派单。”

　　“听着挺划算，但事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北客说道，“跑网约车是个累人且赚得不多，还伤身体的活儿。如果你刚入行，还没了解清楚，就以‘以租代购’模式入了坑，那么恭喜你将被套牢三年。这三年，就算你了解了这个行业，想放弃也不行了。因为车贷得还。”

　　最后，北客成为了租赁公司、网约车平台和保险公司的“韭菜”，“想逃也逃不了。”北客叹道。

　　另一颇受网约车司机诟病的问题，则是平台的抽成。“现在网约车的抽成普遍在23-25%，各个平台都差不多。”李师傅介绍。而抽成高低并不是司机不满的重点，抽成规则的不透明才是。

　　老庄直言，“很多司机并不清楚平台是怎么抽成的。我以前开专车，有的正常抽成，有的乘客使用了优惠券所以平台没抽成，还有的乘客叫的专车但到司机手上就变成橙意单，原价变成80%的价格，再扣除滴滴抽成后司机到手只有乘客支付的64%。”

　　这一情况或在改变。今年2月24日，交通运输部举行例行新闻发布会，表示今年将开展交通运输新业态平台企业抽成阳光行动。在网约车方面，将督促主要网约车平台公司向社会公开计价规则，合理设定本平台的抽成比例上限并公开发布，同时在驾驶员端实时显示每单的抽成比例。

　　部分平台也正在改变。燃财经留意到，2019年4月滴滴就上线了“有问必答”平台，第一期就是关于备受关注的抽成问题。同时，从2019年4月发布第一期“有问必答”以来，目前滴滴已经更新11期“有问必答”，其中有5期都是关于滴滴抽成问题。2021年8月，滴滴还在沈阳、长春等部分城市实行透明账单功能，司机可以在滴滴车主APP查看收入报告。

　　燃财经也从业内人士处得知，滴滴透明账单“司机收入报告”目前已在全国滴滴网约车运营的城市上线。每一位司机登录滴滴车主端可查询到每笔订单的乘客支付金额、司机流水金额、奖励金额、以及司机收入占比。

　　不过，目前来看，这些还远远不够，仍有网约车司机并不了解，表示不清楚抽成规则。

　　再开两年就不干了

　　开网约车的人，全职、兼职都有。比如燃财经之前接触到的一位司机，就是一位燃气工人，趁空闲出来拉点活儿，补贴一下家用。对于兼职的网约车司机来说，赚多赚少无所谓，毕竟是锦上添花。

　　全职司机才是网约车从业者的大多数。“兼职的肯定也有，但还是全职的多。”孙师傅表示。

　　曾经有人给网约车司机做出这样的人群画像：年龄在四十来岁，学历不高、没什么技能找不到其他的工作。“这两年因为疫情以及行业变动，又多了一些做小生意失败和失业的人。”

　　“实情基本上是这样。”孙师傅表示，“我就是没学历也没本事，找不到其他什么好工作，所以选择了开滴滴。”

　　疫情期间，燃财经也曾接触到一位餐厅员工，因为餐厅没有开张，于是出来跑滴滴赚点收入。

　　李师傅则是因为和朋友合伙做生意失败，来到了北京开网约车，“最开始是在公司给别人开车，8000元/月。感觉赚得太少，就开始租车跑网约车。现在刨去每个月6000元的租金，也能收入1.4万元左右，比之前赚得多多了。”

　　2021年6月，滴滴在招股书中透露，截至2021年3月31日的12个月，滴滴全球年活跃司机1500万，其中中国活跃司机为1300万年。同时，燃财经看到，滴滴招募司机的年龄要求是，男22-60周岁，女21-55周岁。

　　在年龄和职业方面，2020年9月，网易数读在一篇文章里指出，来自滴滴的数据显示，年龄在26-35岁的滴滴司机占比最大，为37%；其次则是36-45岁，占比达35%；46岁-55岁的司机占比为21%；26岁以下和56岁以上的司机占比最小，仅分别为5%和2%。

　　在学历方面，51%的司机为高中/职高/中专/技校学历，此外初中以下学历占比24%，大专/大学非本科占比18%，大学本科及以上占比仅7%。

　　但在超高强度、超时长，并且毫无保障的工作环境下，对于多数网约车司机来说，开网约车都不是一份长久的工作。

　　“再开两年就不干了。”孙师傅说道，“这个职业，无论是职位还是收入都没有上升空间。你从快车升到专车，都是开车，差别不大。尤其在收入上，前两年刚入行流水收入一万多元，现在跑了几年了，流水收入还是一万多元。”

　　而“累”、付出和收入不等，是网约车司机共同的感觉。“全是耗自己去换钱。”肖树直言，“一天开车10小时以上，本来就很累。而且开车属于高危行业。上海这个城市还是有大量的客源，但是早晚高峰的交通，也确实太堵了。”

　　“现在跑网约车想赚钱只有两个办法，一是跑夜班，傍晚5点左右出车到早上5点夜间补贴结束，但是要考虑你的身体、精神能不能扛得住；二是早中晚高峰在线，早上7-9点，中午11-13点，晚上17-19点这三个时间段保持在线应该也有不错的流水，不过这三个时间段车最多的，心态是关键，还有小心胃病。”老庄也说道。

　　于是不断有司机进入这个行业，也不断有人离开这个行业。

　　李师傅是进入的那一个，还对开网约车充满了热情和期待，“收入比以前高了很多，挺不错的。”

　　但肖树和老庄已经离开。“收入下降养不起家，当然不做了。”老庄表示。“太累了，但实际到手收入也就一万多元，和付出不成正比，所以跑了半年就不想跑了。”肖树说道。

　　孙师傅和北客则在计划着离开。“颈椎和腰椎是开始有点毛病了。但也没到太难受的地步，还可以再做几年，赚点钱。”孙师傅说。北客则在等待自己“以租代购”的车满三年年限，“还有三个月就还完贷款了，只能硬着头皮跑。”

　　对于想开网约车的年轻人，北客建议，“如果是年龄在四十岁上下，由于暂时失业，或者创业失败，即使打工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短期跑网约车过渡一下还可以考虑。但奉劝没有超过四五十岁、还有薄技在身，甚至二三十岁的朋友，不要误入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