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周刊》:在底特律艰难呼吸
导读:《新闻周刊》封面文章指出,底特律是差不多与工业革命同时开始的巨大而持续的公共卫生灾难一部分,市民哮喘频发,但由于州政府的不作为,主要是少数族裔的市民继续忍受呼吸艰难之苦。
卡森(Jacqueline Cason)真没料到自己在38岁时还要4脚着地爬自己家楼梯。住在密西西比州时,虽然哮喘很烦人,但尚可控。但一年前他搬到密歇根州River Rouge,这是一座人口只有7000,紧挨着底特律南郊的小城。现在他每周早上至少被哮踹憋醒3次,有时候7点钟就憋醒。他拼命呼吸,但又吸不进什么。“就像鱼儿离开了水,”他这样形容自己的感觉。
卡森患上哮喘后肺里充满粘液,气管壁肿胀到几乎关闭。于是横膈膜加快收缩挤压肺部以呼吸空气,因而迅速猛烈的喘息。他感觉有人坐在自己胸口,把胸骨往脊柱方向挤压。时间很难过,两三分钟都显得特别漫长。所以如果他忘记把救命的空气过滤器放在床旁边,他就会摸索着爬下楼梯找到它。这种情况没有人会习以为常——除非你长期住在底特律南边的这个工业郊区,到那时这就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卡森的儿子10岁,暂时没有得哮喘,但他担心住在这里时间太长结果难料。因为到处都是哮喘病人,在这些地区很容易觉得人人都有哮喘。最近一次卡森去看医生,医生建议她搬家。卡森说最终会试着搬家,但这里房租便宜,邻居们人也不错。
如果卡森早知道这里无污染严重,她也许会另外选择一座城市。但他现在就住在这儿,她的奶奶住在同一个街区,儿子上了这里的新学校,侄女刚刚搬到他们家附近。不过他的侄女也有哮喘。
DTE能源公司旗下两座相距数英里的二战后燃煤发电厂是本地区最大的二氧化硫排放来源之一。其中一座发电厂位于River Rouge,2011年被NAACP(全国有色人种协会)列为对全美有色人种社区健康影响第九恶劣的电厂。这两座电厂每年共计排放3.4万吨二氧化硫。对监管机构来说,让DTE能源公司降低排放真是一件苦差事。“他们不愿意减排,”费德勒说,“我们继续和他们商讨。”与此同时,去年MDEQ给它发放了照常营业的许可。
在笔者从底特律机场驾车东去River Rouge的路途中,尽管我为了防寒关上了车窗,但车内还是弥漫着浓烈的臭鸡蛋气味。一路上又增添了塑料烧焦和汽油的味道。要是在其他地方开,我会担心我的车是不是要着火了。但我是在River Rouge,所以我知道情况还好。
我周围是一派繁忙的重工业景象,烟囱浓烟滚滚。附近是名为Zug岛的一片土地,美国钢铁公司的炼钢炉就伫立在此。人们告诉我,每个月有好几次整个天空因为炼钢变成肮脏的橘黄色。Zug岛比邻底特律废水处理厂和水泥制造厂,前者散发出苯、甲醛等高度致癌挥发性有机物,后者排放二氧化硫、可吸入颗粒物PM2.5、氮氧化物、盐酸、汞和铅。
我驶入一处加油站,刚打开车门,就感觉喉咙被人撒了一把细沙。我问加油工人空气中的味道是否一直这样?“我在这儿呆了35年,再也闻不出来了,”他笑着回答道,“不过你知道我们周围有很多工业,对吧?”。
密歇根环境质量局正在最后审批马拉松炼油厂全新许可证。许可下来后该厂每年将增加22吨的二氧化硫排放,而该地区这种气体的排放早已超过联邦标准。密歇根环境质量局坚持认为,22吨二氧化硫不多。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不多,仅仅这点二氧化硫不会造成灾难。但许可没有考虑这些新增毒气将与其他排放污染物混合作用,因为美国的唯一全面空气污染法案《清洁空气法》不考虑毒气混合的情况——于是只对一种种有害气体而从来不对有害气体的混合作出限制。
《清洁空气法》1970年生效,首要目的是确定、限制主要污染物,当时美国从未对哪怕是最显然的污染物如一氧化碳做出监管。对该法粗浅目标最近的一次重大修订是1990年,做出的一系列改变形成更加全面的许可程序和污染监控的加强。26年后的今天我们差不多还是这种状况,但在此期间科学家对人们致病原因的了解丰富了很多——尤其是对于每一家工厂、电厂、制造厂和排气管排出的可见或不可见气体与颗粒物造成的综合影响了解得更多。比如我们现在有证据表明,吸入氮氧化物和二氧化硫混合物所造成的损害比单独吸这两种废气更加有害。但这些新的发现并未反映在政府的监管法规中。
对于笔者的质询,美国环境保护局回复电子邮件称“我们当前对科学的了解还不能使我们制定限制多种污染物潜在积累或暴露所造成额外影响的健康标准”。密歇根环境质量局毒理学家西尔斯说,20年来他一直要求环境保护局处理这一问题。几年前该机构试图考虑氮氧化物、二氧化硫对酸雨综合影响。“科学顾问告诉他们处理该问题在科学上还不足以成立,”西尔斯如是说。
密歇根大学环境科学教授巴特曼(Stuart Batterman)解释道,一个问题在于,满足监管机构所要求的毒理确定性高标准还存在太多数据空缺。不过今年初巴特曼还是向州政府去信,要求否决马拉松石油公司增加排放的新许可,因为新许可没有考虑对污染物的累积暴露。
根据最新数据,底特律15%的成年人患有哮喘,比例比其他密歇根人高29%。底特律人因哮喘入院治疗的次数是其他密歇根人的3倍多。黑人的数据更触目惊心:底特律黑人因哮喘入院治疗的频率是白人邻居的1.5倍,而底特律84%是黑人。底特律绝大多数卫星城也是以黑人为主。贫穷使得这一问题雪上加霜——如果你年收入只有2.4万美元(底特律黑人家庭平均年收入),治疗慢性病就很困难。
所以River Rouge滤气器和舒喘宁黑市盛行,前者街头价格15-20美元,后者一剂10美元。在大街上买比去看医生方便,而且最近的哮喘病诊所至少在一个城镇开外——具体多远得看你住哪。最近的急诊室至少也要走20分钟,而且总是人满为患。底特律的公共交通是出名的糟糕,如果自己没有车,去看医生要搭上大半天时间。如果你有孩子,你就得找个日托所、请一天假。在此期间你还得拼命呼吸,所以15美元一个滤气器很不错。
在美国,决定你是否与毒气废物为邻的最大单一因素是种族。在大多数白人州,是黑人或拉丁裔社区挨着炼油厂生活垃圾焚烧场。在底特律及其周边地区,这种情况达到近乎荒谬的程度。2011年,密歇根大学教授、环境公平项目创始人保罗-默海(Paul Mohai)以空气污染数据为背景绘制底特律公立学校地图。他发现82%的黑人学生在底特律污染最严重的学校上学,而在这些学校上学的白人学生只有44%。而且这些受污染影响的学校学生在标准化测试中成绩比其他学生低。空气污染已经表现出造成儿童认知发展迟缓和早产、出生低体重等大量妊娠不利结果,而这些先天结果又会进一步影响儿童的大脑发展。当然,严重的哮喘及通常随之而来的睡眠呼吸暂停可能无助于学生取得高分。
几年前密歇根州试图对环境种族主义采取措施:2008年组建专家委员会,在委员会提出直接解决受毒害、被忽略贫穷黑人问题的建议后于2010年解散。密歇根州设立了投诉热线,但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后续行动”,默海如是说。他和专家组的另两名学人建议市卫生部门与环境部门定期讨论环境公平问题。但他们的建议从未被采纳。几年前由于州预算削减,密歇根卫生与人力服务局负责污染与健康相互影响的唯一职位裁撤。卫生部门有哮喘小组,环境部门有空气污染小主,但他们彼此不通气。如果你是有色人种,无论你住在底特律、弗林特,还是加州弗农,你都不会从联邦政府得到多少帮助:有色人种社区针对污染企业提出的民事诉讼95%被环境保护局否决。
我在River Rouge反复听到一种比较:往北一小时车程的密歇根弗林特也是一座黑人城市,两年来政府对他们的抱怨置若罔闻。现在弗林特的儿童已遭到毒害,多数人都怪密歇根环境质量局。
弗林特有铅污染,西南方的底特律有二氧化硫、氮氧化合物、二氧化碳,以及苯、嗝、汞。空气中充斥着致癌物和呼吸道刺激物,人们别无选择,只能吸进有害气体。“如果说有一种污染物能让未来几代人倒霉,那就是铅,”一位医生谈到弗林特时向《纽约时报》这样说。要不你就每天给他们有害空气,直到他们死去。
事实证明空气污染能够改变你的基因,所以你呼吸的污染物还会损害你的子孙后代。
由于柴油废气和农药的致命综合影响,弗雷斯诺是加州污染最严重的城市。绝大多数市民都是农民工和有色人种,很多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患哮喘的人比比皆是。现为斯坦福大学教授、医生的纳多(Nadeau)说,“婴儿天生就患哮喘”,因为他们的母亲生活在空气污染严重地区,胎儿的肺在母亲子宫中从未有机会正常发育。当孕妇呼吸时,污染空气分子经过肺进入血液,渗入血液细胞——这些混有污染空气分子的血液细胞流向胎盘,延迟、损害胎儿肺发育。于是胎儿的肺所形成的肺泡数量或将减少,从而先天性肺功能不足。(此外,她补充道,有证据显示肺持续发育到25岁左右,空气污染可能会在整个期间阻碍肺泡发育。)
也许更令人担忧的是,同样是这些空气污染分子进入了给卵巢、睾丸输送营养的血液。如果精卵细胞被改变,生出来的后代也会被改变。事实上纳多推断,弗雷斯露患者的基因被根本改变,所以他们更容易患哮喘和过敏。当然,这些基因会一代一代传下去——即便后代搬走,不再暴露于污染中。
除了损害后代基因物质,污染暴露还会改变胎儿在子宫中的发育方式。有些污染分子,比如柴油废气中的多环芳烃,已知能造成癌症——特别是如果胎儿时期就暴露于这样的污染物。其他污染物影响心脏,还有一些影响神经。空气污染还损害胎儿在子宫中的免疫发育,使得那些暴露于污染中的人更难以抵御感染。
周围的人个个患病的一个坏影响是人们开始把它视为当然。“我要发起一场运动,告诉人们哮喘是不正常的,”环保组织塞拉俱乐部(Sierra Club)底特律分会会长安德森(Rhonda Anderson)说。20年来,她花了很多时间对空气取样,与环境科学家和居民合作,推动底特律市和密歇根州有所作为。安德森在River Rouge长大,生来就患有哮喘。
安德森说,最近情况似乎略有好转:在她的记忆中底特律市首次正式愿意公开承认高患病率和工厂有联系。底特律市卫生局新任局长艾尔-萨义德在《底特律自由新闻报》发表社论称:“功能受限制的肺、患病的心脏、肺里的肿瘤……这是密歇根环境质量局希望底特律人接受的后果”。他猛烈抨击该机构给马拉松炼油厂二氧化硫排放许可开绿灯。“他们已经这样做了很多年,够了!”
在这篇社论发表后不久,马拉松炼油厂开始与赛义德、底特律市长办公室讨论修订许可,不再把每年新增22吨二氧化硫排放包括在内。
“我们拭目以待,”安德森说,“但只有希望还不够,我们需要信念,某些事情将要发生的信念。”安德森的叔叔哮喘发作死在奶奶怀中,她的长女和儿子也患有哮喘。年纪小一些的女儿没有哮喘,但是一个月大的婴儿最近诊断也有哮喘。底特律是差不多与工业革命同时开始的巨大而持续的公共卫生灾难一部分。这里的人大部分都很穷,大部分都是有色人种,暴露于工业排放的废弃物中,直到他们的身体改变、思想改变、希望破灭。
如果你生性乐观,你可能会认为弗林特的灾难将引发对于美国有色人种慢性毒害的调查,或者至少使人们注意到其他有毒污染物热点问题。但全国人民的注意力及其所推动的媒体注意力已经减弱。与此同时,每天都有成千上万婴儿出生,他们的父母没有时间等待《寂静的春天》(美国海洋生物学家卡森1962年发表的报告文学,促使公众关注农业与环境污染)出现。(柠楠/编译)
责任编辑:张玉洁 SF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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