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棋

　　欧洲主权债务危机引起了全球金融市场的动荡，再一次证明此次世界经济复苏前途曲折，基础不坚固。金融市场全球一体化程度的提高，也使得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效应变得越来越明显。

　　最近，欧洲国家主权债务危机愈演愈烈，并引发全球性金融市场动荡，人们担心第二波金融危机降临。更有人担心中国经济也会受到池鱼之殃。欧洲主权债务危机为什么会不断蔓延，危机能否随着欧盟出台了7500亿欧元的巨额救助计划而逐渐平息？笔者认为，这还得从欧洲主权债务危机的根源谈起。

　　一、欧洲国家主权债务危机蔓延，市场信心遭受重创

　　2009年10月，高盛游说希腊政府继续用其提供的“互换”交易隐匿债务，随即便将希腊实际债务的规模暴露。2009年12月三大评级机构陆续将希腊主权信用级别下调，希腊政府也不得不承认其公共债务高达3000亿欧元。至此，希腊主权债务危机在市场上发酵。2010年4月23日，希腊正式向欧盟与IMF提出援助申请，标准普尔随即将希腊主权信用级别下调至垃圾级，5月2日欧元区和IMF决定为希腊提供1100亿欧元的资金。作为条件，希腊承诺在未来三年内削减300亿欧元的财政赤字，并在2014年将预算赤字控制在3%之内。但是市场的悲观预期并没有随着救助希腊的计划敲定而消散，标准普尔进一步将葡萄牙、西班牙的长期主权信用评级下调。此举引发市场动荡，使得这两个国家的债券价格大幅度下跌。而由此引发的欧洲国家主权债务危机的担忧则进一步扩散，导致资金流出欧元区，并使欧元的汇率下跌至一年来的最低点。

　　现代经济是信用经济，如果失去了市场信誉，实体经济也无法正常运行。这也是为什么在美国次贷危机引发全球金融危机后，世界各国政府纷纷启动大规模财政救助计划并迅速扩张货币供应的主要原因。如果欧洲债务危机不能迅速平息，那么欧洲经济必然会受到严重的冲击，不利于欧盟经济的复苏。基于此，欧盟达成了高达7500亿欧元的救助计划。

　　7500亿欧元可能是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救助计划。具体内容包括欧元区国家共同协商提供4400亿欧元，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提供2500亿欧元，欧盟委员会从市场上通过发债筹措600亿。其实这笔钱并不是马上真动用，而是各方先达成协议提供备用信贷，以平息市场的担忧，因为如果葡萄牙、西班牙、意大利甚至爱尔兰这些负债率高的国家主权债务发生问题，那么7500亿欧元就足以帮他们渡过难关。而一旦市场由此改变了先前的担忧，那么这些国家实际上并不需要动用这些资金，他们本身可以在市场上通过债务的滚动而渡过难关。

　　二、救助计划姗姗来迟，错过最佳救助期

　　为什么在希腊发生债务危机后，欧盟和欧元区迟迟没有出手解救，一直拖到4月份才达成提供1100亿欧元的救助协议？为什么市场在这个救助计划出台后，对西班牙葡萄牙等欧洲其他国家的债务危机担忧进一步扩散？欧盟为什么最后出台了这么大规模的救助计划？

　　回答这些问题，还需要从欧元区内部的运行机制来考察。欧元区成立时，除了签订了《稳定增长公约》，严格限定了成员国年度财政赤字不超过GDP3%，公共债务规模不超过GDP60%之外，还规定了不能为任何违反财政纪律而发生问题的国家提供解救。当时德国坚持这一点，否则德国就不会赞同用欧元取代马克。德国一开始就担心，一些有着财政赤字历史、货币经常贬值的国家在加入欧元区后旧病复发，所以才通过《稳定增长公约》规定财政赤字和债务规模的限制，并威胁要让违反财政纪律的国家自吞苦果。至今，大多数德国人都认为应该让希腊破产，让他们自己渡过难关。这样一来，希腊就会吸取教训。

　　但是欧元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相互关联性，最后还是迫使欧元区出手解救。不过，为了向国内选民交代，救助计划捆绑了IMF，因为有IMF参加，就可以通过IMF贷款条件约束财政开支，从而保证未来资金的偿还。这就是希腊在接受欧元区和IMF贷款前通过紧缩性预算并引发国内骚乱的背景。

　　救助计划的姗姗来迟让市场更不放心。因为深陷债务困境的不仅是希腊，还有葡萄牙、西班牙甚至是意大利，如果他们出了问题，谁会来解救？于是市场不仅没有随着希腊救助计划的出台平静下来，反而出现了连锁反应。“病猪四国”的国债价格大幅度下跌，并引发了欧元汇率一路走低，甚至股市也一蹶不振，震波扩散至全球。面对这样的局面，欧盟再也不能坚守他们原来的规则，不得不启动了史无前例的大规模解救计划。美联储和日本央行也做出了反应，通过增加流动性来平息市场的波动。

　　三、既是主权信用危机，也是欧元“信任危机”

　　“病猪四国”的主权债务危机毫无疑问是这些国家长期寅吃卯粮、欠债过多而导致的信用危机，但同时也是欧元的“信任危机”，是欧元内部运行机制的危机。因此，欧洲主权债务危机是一个“双重危机”。

　　如果仅从负债率看，美国政府的负债率绝不比大多数欧洲国家低。美国联邦财政赤字2010年已经高达GDP的10%，到2010年底联邦债务总额将达到14万亿美元，约占美国GDP的95%。欧元区总的财政赤字只占GDP的6.3%，债务总规模也只有GDP的84.4%。除了希腊、葡萄牙和西班牙等国外，大多数欧盟国家的财政状况并不比美国差。那么，为什么是欧洲发生了主权债务危机呢？

　　首先，美元的国际货币地位使美国可以通过发行美元来弥补财政赤字。按理说，欧元也是仅次于美元的第二大国际货币，欧元区在理论上也可通过发行欧元来弥补财政赤字。但是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美元和欧元的国际货币地位是牢固坚实的。现实是，美元的国际货币地位比欧元坚实得多。欧元区任何成员国的信用问题都可能导致不牢固的基础发生动摇。因此，欧洲主权债务危机不仅无法利用欧元的发行来弥补，在客观上还直接削弱了欧元的国际货币地位，使得美元的国际货币地位相对增强。

　　其次，欧元的内部结构性和体制性缺陷使得欧洲国家债务无法通过发行欧元来缓解。美国的财政赤字增加可以通过美联储扩张性的货币政策来缓解，宽松的货币供应可以保证美国政府的债务成本不会随着债务负担的增加而上升。最严酷的时候，如此次金融危机高潮时期，美联储就直接购买美国的国债，直接向美国政府注资。这也就是美国的主权债务评级始终是AAA级的原因。而欧元区国家则不一样，欧洲中央银行不是一个国家的，某个成员国发生了债务负担增加的情况，不能通过增发货币来缓解，因为单个成员国已经不再拥有货币发行权。而且制度规定，欧洲中央银行也不能直接借钱给成员国政府，成员国政府只有通过在金融市场上不断发债来筹措资金。一旦市场的风险预期改变，该国筹资的成本就要大幅度上升。这正是希腊、葡萄牙和西班牙面临的情况。

　　再次，虽然《稳定增长公约》规定了财政纪律，但是由谁监管，谁来罚款，都不明确。那些有着扩张性财政政策历史的成员国为了合规就造假，通过金融衍生品来掩盖财政赤字和债务负担。全球金融危机发生后，欧元区所有成员国都无法严格遵守《稳定增长公约》规定的财政纪律，在客观上为一些成员国财政赤字的失控提供了借口。本来在这样的情况下，欧元的发行者欧洲中央银行应该根据情况扩张货币供应，不仅仅是降低利率，更重要的是在市场上购买成员国的国债，直接提供更多的流动性。但是因为欧洲中央银行的货币政策目标单一，只负责欧元区内的币值稳定，而对成员国政府和经济体的要求予以忽略。这就使得一些国家债务负担不断攀升，最终引发了危机。

　　最后，由于缺乏相应的邦联或联邦政府，各个成员国的主权债务有不同的级别，欧盟各国发行的国债在信誉、流动性、风险等各个方面根本无法与美国的国债竞争。这本身就是欧元作为国际储备货币的缺陷，即使外部世界有增持欧元资产的需求，欧元区合格资产的供应也存在着严重不足。欧洲债务危机的爆发，更进一步暴露了欧元作为国际储备货币的弱点，也暴露了欧元区财政与货币政策无法协调所导致的结构性矛盾存在巨大的风险。

　　四、危机的未来走势与影响

　　欧洲主权债务危机引起了全球金融市场的动荡，再一次证明此次世界经济复苏前途曲折，基础不坚固。由大规模财政刺激和货币扩张所启动的经济复苏由于缺乏实体经济强有力的增长，使投资者对风险变得十分敏感，一有风吹草动金融市场马上迅速反应，资产价格便出现大幅度波动。当然，金融市场全球一体化程度的提高，也使得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效应越来越明显。

　　由于中国的金融市场与世界金融市场的融合程度不高，中国实体经济增长的基础比较扎实，此次欧洲主权债务危机对中国的影响不会很大。资本市场会在心理预期的作用下出现一些被动，但是幅度不会很大。中国房地产市场泡沫的收缩主要是由中国国内因素所决定的，不会在外部金融动荡的过程中产生加速度效应。中国直接投资的欧洲金融资产数量不多，外汇储备中欧元资产总体上是安全的，金融资产上的损失风险不会很大。

　　但是，中国经济也受到了一些间接影响。短期内国际资金流入中国的动机会加大，这对我们的宏观调控将产生不利影响。欧洲债务危机可能使欧盟经济复苏的进程被打乱，经济复苏更加困难。作为中国重要出口市场的欧盟的进口也会减少，这对于中国的出口和经济增长将产生不利影响。不过，发生债务问题的国家如果不得不采取紧缩的财政政策来缓解偿债的压力，对欧洲经济复苏的不利影响也是有限的。欧洲主要大国德国和法国的经济复苏已经趋于明朗化，几个国家主权债务危机尚不至于断送欧盟的经济复苏。IMF和其他西方国家央行都已出面稳定国际金融市场，在国际社会的通力合作下，这次危机将逐渐平息。

　　(作者为上海欧洲学会副会长，上海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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