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主要商业银行的实际成交汇率价格与黑市成交价格趋于一致，这意味着在越南央行宣布下调汇率前，越南盾的实际贬值额度已达到12％，并且这种隐蔽贬值行为已持续超过10天

　　本报记者 左维 胡佳恒

　　“安全不安全？”盛鸣的电话里传来追问，发问者与他一样是在越投资的中国商人。两人交谈的重点来自发问者的一桩突然变故：他原本和越南方面签妥合同，发货前用D/P付款交单方式将美元货款汇往中国。但越南的金融新政，将让他银行账户里本应收到的美元，变成一纸信用证。

　　所谓D/P（DOCUMENTS AGAINST PAYMENT）方式，就是出口商的交单以进口商的付款为条件，即出口商将汇票连同货运单据交给银行托收时，指示银行只有在进口商付清货款时才能交出货运单据。

　　“为什么要换成信用证？”盛鸣试图平复发问者的疑惑，“我告诉他，改用信用证是要等货物运进越南后凭单据付款，可能会晚一个月支付。”但这样的解答似乎并不奏效，“他害怕了，他的货不一定马上发过来。”盛鸣说，越南银行不愿意支付美元了。这是一块石头，它压在已经失衡的贸易收支跷跷板一端。

　　被误读的越南

　　近期毫无悬念的股市下跌（截至去年年底，越南大型国企投入股市的资金价值至少4.5亿美元），自5月以来迅速推高的物价指数，以及今年前5月144亿美元的贸易赤字（高于去年全年的124 亿美元贸易赤字），是去年贸易逆差占GDP17％，外汇储备不足200亿美元的越南正面临的新局面。

　　看似严峻的数据压力下，越南人是平静的：他们的政府在80年代曾成功将高达1000％的通胀降伏。

　　“老百姓没那么恐慌，没有罢工”，身在河内的盛鸣，将普通民众的心态形容为“无可奈何没有办法”。

　　他介绍说，一名中资企业的越南普通操作工每月收入在500至600元人民币（1元人民币目前约合2400越南盾）左右，“现在每公斤大米15000越南盾，好的要20000越南盾，快10元人民币了，这是半个月时间涨上去的”。去年同期，肉的价格还是每公斤30000至50000越南盾，“现在几乎翻了一倍。”

　　但相较于全球油价高企的火热，越南汽油价格涨幅反倒并不惹眼，“92号汽油15000越南盾∕升，也是5月中旬开始涨的，之前是12000越南盾”。盛鸣说，越南摩托车特别多，政府对油价有补贴，“油价起伏直接关系到他们的生存状况”。不过自今年3月开始，越南就已将本已调低的汽车关税再度调高（2007年曾先后3次下调汽车进口关税），试图减少国内油耗，逆转贸易逆差。

　　除此之外，在越南的中国人并无更多悲观论调，“没有听说大规模的解雇工人，老百姓抢购大米也不像国内媒体说的那么厉害。我问过西贡（胡志明市）的朋友，他们说没有感觉到楼市价格大规模下降。”越南中国商会副会长贺长顺说。

　　高盛最近发表的《越南：上升周期危机》的报告亦披露，外国直接投资（FDI）、官方发展援助（ODA）、投资基金及汇款继续流入越南。这些资金在补回越南巨大赤字缺口的同时，也正无声地回答外资是否看好该国经济这个问题。钱的流向和1997年的泰国并不一样。

　　“越南资产价格从2007年的11月就一直在往下走，到最近才爆发是因为它的物价增速过快，以至于人们对越南盾的预期产生逆向判断。”中国社会科学院金融研究所助理研究员胡志浩这样分析。

　　而越南官方应对的最新进展，是央行6月11日将越南盾贷款的主导利率从12％上调到14％，这意味着越南领导人在“经济增长”与“缓解通胀”的抉译中选了后者。此前曾有越南政府顾问放风，之所以迟迟没用提高利率的手段来抑制通胀，是因为当时越南人更关注如何确保国有企业获得低息贷款，以保证去年加入WTO后，在外资企业涌入的背景下保持竞争力。

　　央行同时还将美元兑越南盾的官方汇率下调2％，理由是“为了更好地反映外汇市场的供求关系”。这恰好是5天前越南总理阮晋勇会见越南投资和发展银行总经理TranBacHa后所提供的遐想空间：该银行的声明显示，阮氏当时透露2008年前5个月越南实现经常项目盈余10亿美元，由于拥有外汇顺差，越南盾兑美元的日交易区间可能很快扩大，从目前官方汇率上下1％扩大至2％。

　　越南的官方汇率每天由央行设定，波动幅度很小。此外，央行规定了的交易区间日涨跌幅不得超过1％，新汇率依然会执行这一交易区间，这有助于刺激越南出口弥补贸易逆差。

　　但下调2％是越南盾贬值的真实比例吗？

　　15％的“手续费”

　　“牌价已经没有意义，”一名在越中资机构人士说，尽管越南央行此前公布的兑美元的牌价都在16000∶1，“但实际各大银行的交易价，都比这高将近2000越南盾”，他将现象归结为越南央行对商业银行控制力不强，造成在这个外汇管制的国家里，商业银行更遵循接近黑市的价格。

　　在多位中资机构人士的描述中，这种变化始于5月下旬，即通胀指标跳至两位数一月有余时。“比如商业银行是按照16200或者16300公布牌价，但实际他们的交易价以前是18000以上，这个星期一才回落到18000以下（当天黑市汇率为17500∶1）。然后他把这个差额换成手续费，手续费能达到15％多，买100万美元手续费能达到15万美元以上，买得多亏得多。”

　　越南主要商业银行的实际成交汇率价格与黑市成交价格趋于一致，这意味着在越南央行11日宣布下调汇率前，越南盾的实际贬值额度已达到12％，并且这种隐蔽贬值行为已持续超过10天。开始调整汇率当天，黑市汇率进一步下滑。

　　对于近期的越南盾急挫，高盛提供的另一分析是，由于越南需要美元应付短期外债，导致越南盾受压。当货币调控政策起效后，一切会恢复正常。越南负担的短期外债（12个月内需还款）只占GDP的8.6％，1997年泰国金融危机前它的短期外债则占GDP的26.3％。同时由于越南目前的外汇管制措施，使国际投资者对越南盾发起强烈攻击的可能性很小。

　　“最大的损失是通胀影响购买力，也影响我的销售收入。我现在产品也不敢涨价，还承受着涨价和汇率波动的风险，我们很惭愧对员工待遇的提高跑不赢物价，订单是一直在接，但有些事情要跟客户说清楚，不是价格涨，是汇率涨。”这名中资机构人士说。

　　难过的日子让人不免怀念过去的黄金年代。“这个国家前两年投放贷款相对比较宽松，很多地方大上项目，告诉他能生产什么东西出来，很容易贷到款；要出具的贷款手续也比较简单，让银行给你开信用证买国外机器，只要付给银行10％-20％的贷款额就可以了；银行利息也比较低，一般美元贷款利率是6％-7％，现在起码是10％-11％，还贷不到。”盛鸣说，今年年初贷款还都没有障碍，但此前谈好的项目，现在已经开不出信用证了，“利息提高了，一个工厂一年的利润才多少？所以有的项目现在暂时就不上了。”

　　“麻疹”要多久

　　由于许多大型投资建设都已开始动工，并且受越南盾贬值影响，资金将继续流入越南，直至年底。不过目前更多计划中的项目停顿了下来。观望的气氛在这里弥漫时，总理阮晋勇在9日要求国企在对银行、证券和房地产领域进行投资时要向他报告。他还指定将资金来源集中投资在国家重点，以及2009年内有可能投入使用的项目：此前两天，一座对南方重点经济地区意义深远的大桥破土动工。

　　抑制通胀方面的好消息开始出现。比如国际油价11日进一步下探，胡志明市化肥零售价格快速回落5％-10％。在逆转贸易失衡方面，越南的大米丰收，形成全年可望出口450万吨的预期，甚至可以保证向古巴提供40万吨大米。截至5月底，越南出口大米价值8.5亿美元。

　　6月1日开始，越南将对华煤炭边贸转为国贸，即将过去零散的、无供应量保障的边境煤炭交易，转换为签订长期合同，有供应量保证的正规贸易。不过之前越南已宣布将削减对华煤炭供应量。

　　这表明越方更重视处理国内通胀问题吗？限制煤炭出口是让国内能源产品始终处于充裕状态以抑制通胀。但有分析认为，越南是希望包括中国在内的投资者到越南投资电厂，所以开始减少煤炭供应，这无疑是增加FDI与减缓通胀的两全之策。

　　多数受访的中资机构人士，将越南经济出现转机的时刻设定在未来的2至3个月。他们相信政府采取的诸如控制外汇总量、缩减投资规模、取消投资项目，包括越南盾贬值等举措会取得收效，因为越南的经济体量并不大。“通胀很严重，但是可以应对，在经济发展过程中出现这种情况也不是太奇怪。”越南中国商会副会长贺长顺说。盛鸣与贺的看法一致，他认为越南在经济方向上处于一个调整期，因为以往的发展过快、过热，只有出一次“麻疹”才能警示当局，国内的贸易逆差和全球不良的大环境，使得越南经济发生暂时困难。

　　在胡志浩的判断中，越南是亚洲国家中的一个特殊情况。因为越南、老挝是亚洲少数几个外债规模占GDP30％以上的国家，巨大的贸易逆差使人预期它很难维持足够的外汇储备。“越南经济靠劳动力，原材料大量涨价，对它的贸易逆差影响很大。当年泰国也是大量贸易逆差，而现在的泰国包括其他的亚洲新兴市场国家早已实现贸易顺差，整个亚洲发展中国家外债占GDP比重，由泰国金融危机时的35％下降为17％，这对于调整其国际收支结构有一定主动性。”

　　“越南今天的形势引发广泛危机不太可能，因为亚洲国家的金融体制已日趋完善，爆发地区性的金融危机可能性非常小。而目前越南这关怎么过，要取决于国际经济形势”。胡志浩认为，1986年改革开放的越南，如果一直向市场化迈进，无论是经济的韧性和增长潜力都会得到保持，因为它很多地方和中国类似，如果国际分工格局没有根本改变，它还能占得一席之地。

　　“作为中国人我很理解越南的企业，它的经济环境现在不宽松，我们在观望。”盛鸣说。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盛鸣”系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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