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双宁 横看成岭侧成峰

　　

财经人物照片

　　唐双宁 PHOTOTEX

　　本报记者 王妮娜

　　2006年8月9日，唐双宁的个人书法展在中国美术馆举行。此时的他，全然剥去了平日里身为中国银监会副主席的气质，脚踏一双轻巧的黑布鞋，和慕名前来的文化界人士品书论法，谈笑风生。

　　这一天，财经记者见识到了一个“反差极大”的唐双宁。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恶，对《中国雷锋报》、《文化报》的记者饶有兴致，所有问题均耐心作答。至于财经记者则毫不留情，连提问机会都不给。笔者更是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尴尬，在自报家门后，被斥为“一身的铜臭味”，另有一家财经媒体欲采取曲径通幽的策略，夸其作品气势了得，不曾想到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唐双宁一声冷笑抵了回去。

　　“他现在是艺术家，不是金融家。”银监会人士提醒笔者。另有唐双宁的一位同事看到当时财经记者受到冷遇的场面，并不感到意外，他说：“唐双宁向来说话很直。”

　　不过，在记者看来，唐双宁如此率真，不掩其真性情，倒像是官场上的特立独行者。他在金融与书法看似风马不相及的两个领域，享有相当高的知名度。这一方面给他的人生增添了不少浪漫传奇色彩，另一方面也让有着副部级官衔的他面对一些非议。

　　唐双宁自己并不讳言横跨金融、书法两界的妙处和自豪。对书法艺术的领悟往往赋予冷冰冰的金融工作以灵感；驰骋于狂草“连线”与“飞白”间所享受的激情，恰恰是俗世生活最难觅的愉悦。然而，要在二者间找到真正的平衡，并非易事。

　　狂草的经济学原理

　　唐双宁经常被问到，工作这么忙，哪里有那么多时间练书法？他自己也承认，每天工作的确非常繁重，基本上是12小时工作制。“我平均每年要对四五千个工作中的问题甚至是很重大的经济金融问题提出工作意见，加上要参加数百个会议，算下来，时间确实不够用。”

　　但是，他反对就时间进行简单的算术相加。对此，他有一套狂草和金融工作的劳动价值论。

　　“书法属于特殊的复杂劳动，常常灵感来了，一挥而就，不需要多少时间。”在他看来，金融工作是一般复杂劳动，需要一定时间；书法这种涉及形象思维的劳动，不能用时间衡量，因为灵感来了不过几分钟的事情。“8小时以外，24小时以内，总能挤出时间。挤吃饭的时间，睡觉的时间、应酬的时间。”他觉得时间不是问题。

　　他开玩笑说，问题在于，有时候开着会，灵感就来了，这个时候怎么办？“只能先压一压了！”由于坚持认为“书法在于悟，不在于练”，不太屑于回答“是否有时间练书法”的唐双宁，说到半途突然“抖”了这么个包袱，让人忍俊不禁。

　　不过关于“缪斯女神”光顾开会中的唐双宁，有一幅作品为证。2000年全国经济工作会议上，时任国务院总理的朱镕基要求银行业每年降低不良贷款三个百分点。当时中国银行业的不良贷款为两位数，有境外记者以“濒临崩溃”预言中国的金融市场。“这正是我们抵御亚洲金融危机，加入WTO谈判的关键时期，”唐双宁说，“在那种背景下，我脑中骤然冒出一个艺术幻觉，于是就写出了‘还我山河’这幅作品。”

　　唐双宁的灵感对于和他打过交道的人一点都不陌生。今年年初，中国工商银行和高盛财团签署战略合作协议，他一时兴起，在发表贺辞时即兴作了一首七言诗，时逢旧历鸡年结束，他以银行业的雄鸡比喻工行，这可把翻译难煞了。

　　湖北省的一位政府官员至今还记得唐双宁6年以前作的一次金融讲座。当时，讲到信用环境问题，唐双宁现场将唐代诗人崔颢的《黄鹤楼》改编为：“债主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债主一去不复返，银行资产空悠悠。” 后来唐双宁自己说，当时谈银行不良资产比率，想要强调社会信用环境差是造成国有银行大量不良贷款的重要原因，正好从窗外望去，看到了黄鹤楼，一下子来了灵感，就顺手拈来。

　　在唐双宁看来，缪斯女神的青睐全得益于“书外功夫”的修炼。在他的字典里，书外功夫就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经万件事、师万人长、抒万般情、拓万丈胸。”

　　毕业于东北财经大学的他，尽管专业是金融，但是，提起万卷书，开的书单与此无关，全部是文学、历史和哲学书籍。其中老子的《道德经》、卢梭的《怅悔录》以及毛泽东的《矛盾论》被他称为最喜欢的三本书。尤其《矛盾论》让其受益终身，至今还能大段大段地背诵。

　　金融的书法释义

　　唐双宁所习草书的宗祖可以上溯到张旭、怀素，但他在此基础上自创一书体，取名为“飞狂草书”。据他自己总结，这种书体横无行，纵无列；将“飞白”引入狂草；在用笔上中、侧、散峰并用，主要大胆用散峰，达到笔散神凝的效果。其变化多端、不拘一格的特点不一而足，这在唐双宁看来，恰恰与金融工作有异曲同工之妙。

　　唐双宁有一个习惯，在工作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常常回家挥毫一通，就会产生金融工作思路。“我甚至认为，草书讲求变化多样，笔断意连，如同宏观调控中的软着陆，是市场经济的调控方式。”

　　他运用书法语言对金融进行注解时，对草书的偏爱溢于言表。“至于其他书法，比如楷书僵化单一，每个字都是独立的，缺乏连带关系，如同宏观调控中的经济硬着陆，是计划经济的调控方式。”

　　唐双宁认为，草书的章法最难掌握。他在家里创作大幅书法作品时，桌子尺寸所限，只得写两行叠两行。这样在完成作品前，根本看不到整体布局，只能全凭心去把握。这也是他所说的章法。

　　他把章法作为草书创作的要害，“笔法和结构，反映书法形的一面，是技术性问题；笔意与章法，反映书法神的一面，是方向性问题。”所以重点要掌握章法，“如同宏观调控，微观做得再好，宏观不把握好，也是白搭。”

　　在引进境外战略投资者的过程中，面对贱卖论的种种质疑，章法观、全局观常常为唐双宁用来和同事交流，以坚定开放的信心。他的一位部下说，当时银监会内部对于这个问题也存在争议。“那时候，唐主席就和我们讲国内金融业改革的历程，把引进战略投资者放在改革的全局背景下看。让人很信服。”

　　“我不单喜欢书法，有时还从书法中悟出一些金融工作的道理。”唐双宁说，他以形似神似论形容国内银行的公司治理结构，就是从书法中借用过来的。当年唐太宗特别喜欢王羲之的《兰亭序》，众大臣争相临摹。像欧阳询，不但临摹得好，而且还融入了自己的风格，有“神似”之妙；还有一些大臣，虽然临摹出来的作品很像王羲之的字，但是没有自己的风格，徒有“形似”。他认为，现在国有银行改革，尽管搭起了法人治理结构的架子，有了“形似”，但是，真正要到神似，还有相当一段路要走。

　　钟爱矛盾论

　　看唐双宁的狂草，通常会让人坠入云里雾里，不知所“书”。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院长冯其庸创作的《唐双宁狂草歌》以“忽如惊风飘白日、忽如鲸鱼破苍波……”形容唐双宁草书的变化多端。笔者在参观其书法展的时候，和几个朋友联合起来认字，结果很气馁。

　　“道可道，非常道。”国学大师文怀沙以此解释唐双宁书法字体的难辨之因。不过有意思的是，唐双宁的书法虽然让人很难辨别，但是在语言表达上，他很反感技术化和专业化语言，力求越通俗易懂越好。

　　“毛泽东的矛盾论对我是终生受益。所以我在讲金融时经常强调，虽然对外开放引进了很多国外观点，但大家一定要学会复杂的话用简单话去说，外国话用中国话去说，让人家能听得懂。”

　　比如引进战略投资者，唐双宁在去年以五条原则、五条标准，高度概括了引资要求，其中不乏专业术语。但是，在解释这些原则的时候，他有着一肚子的典故，激发你的理解力：

　　“要慎重引进战略投资者。不能引进慈禧太后这样的，最后把大清朝搞破产了，也不能引进武则天这样的，最后把唐朝兼并了，她自己当董事长了；也不能引进吕后这样的，要不是陈平、周勃出来重组，汉朝的董事长也要换了。”

　　对于理想的战略投资者，唐双宁以“马皇后”作为形象代表。“早先朱元璋还是一个跑腿跟班的小警卫，朱元璋娶了马小姐，也就是后来的马皇后。这个马皇后就是朱元璋的战略投资者。”

　　唐双宁希望战略投资者和中资银行结下患难之交，恰如马皇后对朱元璋的扶持。“在朱元璋最困难的时候，也就是关禁闭的时候，他几天没东西吃，马皇后就烙了一张大饼送过去，由于怕人发现，马皇后把刚烙好的大饼藏在胸前，胸部被烫起了大泡。马皇后帮助朱元璋的行为，就相当于参股银行的救助。”

　　大饼毕竟只是马皇后对朱元璋提供的支持之一。引进境外战略投资者重在引智，而非引资，于是唐双宁有一个比喻：“朱元璋在前方打仗，马皇后在后方动员妇女支援前线，给前线纳军鞋，送干粮，这相当于提供网络支持。”

　　至于股东多元化和公司治理结构完善，唐双宁认为，境外战略投资者当像马皇后一样，“朱元璋后来当了皇帝，猜忌心越来越重，经常滥杀无辜，每到这个时候，马皇后就劝他，这就是建立内控机制。”

　　“朱元璋当皇帝，有马皇后的作用在里边，朱元璋娶了马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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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市场认可，有美洲银行的作用在里边。”唐双宁一番连珠炮般的比喻，把国有银行为何要引进战略投资者的道理，一下子就讲清楚了，既不涉及资本充足率也不涉及市盈率，通俗易懂，完全可以让没有学过金融，不懂银行改革的老百姓听懂。

　　“书法线条是书家的精神心电图。”字如其人，唐双宁的狂草便是他率真性情的写照。他和书法结缘，最早从抄大字报开始。到后来书法变成他的一种业余爱好，至今全然成为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有时候，工作太累了，出现高血压，书法就是他的特效药，只要挥毫一通，血压立降。

　　作为一个以狂草见长的金融家，唐双宁颇以此为豪。他曾经提到贝多芬说，公爵千千万万，如贝多芬在音乐界流芳百世的只有一个。可见，在思考生命价值时，让他添几分英雄豪气的唯有纸墨笔砚。

　　“霜凝须鬓心尤暖，雪覆肝肠胆不寒”，其中霜凝便是双宁的谐音，常被唐双宁用作笔名，发表文学作品。

　　尽管唐双宁崇尚真性情，但是毕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方面，他纵论书法真义，不掩自己的真知灼见；另一方面，他又反复强调自己只是一个书法业余爱好者。在一个以术业有专攻为千年古训、赞许中庸处世之道的民族，他的这种矛盾心理并不难理解。一如他心仪的狂草，有黑必有白、有横亦有列、有浓还有淡，万物皆是矛盾体；游走在金融、书法两界的他，也在不断寻求二者对立统一中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