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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礼物


http://finance.sina.com.cn 2006年08月15日 05:46 中国证券报

  

妈妈的礼物
马朝阳

  妈妈退休了,住在乡下老家。我在北京安家后她来住了几次,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你们北京人生活得最可怜。

  妈妈的理由是:吃的不像吃的,住的不像住的,盖的不像盖的。有一种对典型白领
生活的描述,妈妈认为非常准确: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迟,干得比驴多,吃得比猪差。

  她总想改变我的可怜状况,于是给我从老家捎来了各种礼物。

  面粉篇

  第一就是面。我妈说,村里人交的公粮都是家里最差的粮食,夹着秕子、砂子什么的,乡里、县里那些面粉厂的人净往里加吊白粉,看着白实则不筋道。“根本不能吃”。所以她每次从家里来必带一袋面。50斤呢!

  她在家里买到上好的麦子,到5里外的镇上磨成面,自己带着到距家百里的火车站,弟弟送到车上,给我打电话说,有面啊!

  我每次都去站台上接她,多半也为这面。有一次两人在车站走岔了,老太太自己就背着那袋面还有别的一大堆东西,在巨大无比的北京西站转了几个来回!

  妈妈最绝的不是自己带面,而是让别人捎。当然,能捎这么重的东西也只能是她娘家侄儿这样的至亲。某天表哥拎着一个巨大的包来了,一看就很沉,把一个小伙子累得腰都弯了。一个再体面的人被这重物一折腾,也就尊严全无了。不用说,肯定有面。

  某天,老家来了一个爸爸的朋友,说我妈给我带了点东西。妈妈电话里说,一点儿面,新磨的。

  这位叔叔住在南城,而我在北城,穿过整个城区大约二三十公里。去的路上不小心刮了别人的车,300元了结。我为了教育一下妈妈,把这事告诉她了,没敢说那么多钱,只说200元。电话那头,老妈沉默了好半天,最后非常难过地说,那以后再不给你捎东西了。

  这话当然不能信。

  最近这次来之前,我又反复说,别带东西啊,什么也别带。老妈说,什么也没有啊,你不用接,我们自己坐公共汽车。回头弟弟给我打电话,已经上车了,有面啊!

  水果篇

  妈妈对北京生气的事儿多了,水果是其中之一。

  一天去街上买桃子,问,怎么卖?对方答,四斤。妈妈又问,一块钱四斤?对方急了,一块钱四斤我到哪儿去弄?妈妈答,到我们老家啊。

  去年我回老家,巷口有小俩口在卖油桃。我和儿子正逛到这儿,顺口问了一下,怎么卖?女人答,五斤。我疑惑道:多少钱五斤?一块还是十块?人家也疑惑道,一块!十块钱五斤你买啊?挑了一大袋子,儿子从口袋里摸了一下,掏出个一块钱钢镚说,我给你钱吧。

  一个孩子口袋里不知何时残留的一块钱就买了那么一大堆桃。既新鲜又甜,是熟透的。

  卖到城里的绝对不会是熟透的水果。要经过采摘、运输、批发市场、零售商等各个环节,能够幸存到最后的,必然是些年轻的、青涩的、经得起摔打的,那些一咬就能流出蜜汁一样的熟得掉下来的桃子,怎么可能到北京呢?

  我妈总结说,不好的东西都卖到城里让你们这些傻子吃了。所以她给我带水果就不稀奇了。自己来的时候带,我回来的时候也带,那个沉哪。

  去年妈妈发现一个捎水果的捷径,县城里有直达北京的长途客运车,当天下午发车,第二天早上六点就能到北京。妈妈前一天早上摘好杏,骑上自行车或坐客车送到县里,正赶上发北京的车,第二天早上我直接去接,就能吃到前一天才摘的新鲜的杏了。她说这是家里院子里的,绝对无污染的绿色食品。

  她捎来一箱,都是熟而不软的,同事们一吃,说,这才是小时候吃到的杏的味道。

  吃到了这些原汁原味、带着童年记忆、有着纯正味道的杏儿时,我常常很鄙视那些摆在超市里价格昂贵、外表好看实则无味的水果,你们,算什么水果啊!

  不过,妈妈还是不满足。

  她打电话说:“杏儿熟了落到地上了,落一个,我吃一个,这才是熟透了的,最甜的。唉,你们都吃不到啊。”

  鸡蛋篇

  连鸡蛋都没有过去的好吃了,这大家都同意吧!

  妈妈对于流水线鸡蛋有一种憎恨,老说它们有种带着饲料味或是鸡屎味或是化学的味道。

  “那都是饲料喂起来的,还加了许多添加剂,能好吃吗?”妈妈一提起来老家的养鸡户就没好气。

  所以,她回到老家后决计要自己养鸡。她的鸡既吃草叶还吃虫子,时不常还会跑到菜畦里啄点

西红柿、韮菜,饮食很健康。

  有一年我带着儿子回老家,吃了家里的鸡蛋,儿子说还有这么好吃的鸡蛋哪,本来不爱吃鸡蛋的儿子天天嚷着要吃鸡蛋韮菜馅饺子。虽然她特别想把鸡蛋给我捎到北京,但毕竟路途遥远,又是易碎品,所以多次企图而未遂。

  但没有什么能难住妈妈。

  老妈竟然真的就把鸡蛋捎来了。当然,没让长途车捎,怕碎。又是让表哥捎的。为了保持它们的完整和安全,妈妈在下边铺上了小米、豆子之类缓冲的东西,上面垫了一层厚厚的纸,中间还塞了些软纸将这些蛋固定住,竟然最后无一损伤。

  第二次捎来的鸡蛋,上面换成了韮菜,也是她自己种的。因为妈妈看电视里一个节目,北京菜农用剧毒农药,有些人食用韮菜中毒。她说,孩子爱吃韮菜鸡蛋饺子,哪能没有韮菜呢!

  到了这里,我觉得妈妈已经登峰造极了。

  被子篇

  结过婚的山西人,都少不了从家里带被子吧?

  每个人得多少床被子呢?八床?十床?不知道。反正,妈妈会给女儿准备可以用一生的被子。所以,在我小时候的记忆中,村里的妈妈们都会时不常地自己织布,这是做里子的和褥单子的,被面是要到集市上买的,绸缎的。红的、绿的。

  爸爸有一个同事王伯伯,生了四个儿子,所以多少年一直是到处买被面,一出差就买被面。因为那时老家的集市还没那么多商品。

  妈妈当然也给我做了。后来儿子出生后还给儿子做了一个老虎被子,老爸画的老虎,四角画上些蛇蝎蜈蚣,表示驱魔降妖。

  这都是被子的“标准动作”。

  后来,这些被子不知怎么就都到了北京。反正我是没有带。谁带个被子不像民工啊?

  但妈妈不管。她好像总是有各种出人意料的办法把自己装扮成民工。被子是最有效的道具。有一次她坐公共汽车从火车站回来,气呼呼地说:“我拿个被子,那个售票员非要让我再买一张票,我抱着都不行!”

  在我还没注意到的时候,我们家已经有8个被子8个褥子了。妈妈说,还有10条床单,我至今也没数清。

  妈妈执意要带被子原因很简单,城里人的被子“叠起来的时候整齐得像豆腐块,盖的时候都像铁板一块”。特别是到了11月初暧气没来和3月末刚停暖气的时候,家里阴冷阴冷,晚上把所有的被子都盖上,压得都快累死了还是不暖和。

  妈妈在别的方面很简朴,能多简就多简。但惟一在被子方面绝不凑和。她每年都要买新棉花,把所有被子拆洗一遍,拿出些旧棉花,加上些新的。所以家里的被子总是又软又松又暖和。

  我的被子现在也是又软又松又暖和。

  为了暖和,妈妈做的每个被子都比标准的尺寸大一点,又长又宽,从来没有买到过合适的被罩。

  不过,妈妈不以为意,她本人不喜欢也不用被罩,因为觉得有个被罩不贴身不舒服,另外,她经常拆洗被子。

  妈妈在北京的时候也经常拆洗被子。拆的时候满屋子棉絮乱飞,妈妈的头上衣服上身上常沾些棉花毛。里子面子洗净了,因为没有缝纫机她就再一针一针缝好,年纪大了之后,往往穿个针线就得半天,缝到一半的时候她就累了,于是躺在被子上一下就睡着了。满脸的疲惫、满身的棉花毛。

  去年她来了一次,走的时候告诉我,所有的被子她都拆洗了,“今年你可以不管了,不用拆了。”天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拆的,天知道,我结婚十多年从来没管过被子的事,但他们永远是又松又软又暖和。

  有一年,妈妈去太原,在表哥家住了一晚上,一晚上冷得没睡着。因为褥子薄被子也薄。回到老家后,妈妈很快就做了两个大厚被子捎到了太原。她说,表哥的妈妈去世得早,“他就那么可怜。”

  这次来到北京,表哥也刚刚把家搬到北京。我们去参观他的新家,妈妈进门后径直走到人家的卧室,掀开床铺就看。一旁的嫂子赶紧说,姑姑你别担心了,都有。

  回来后,妈妈给我说,你哥现在情况好多了,每个月几千元工资,“床上铺得厚厚的。”

  这几天,妈妈又开始对我的被子打主意了。

  百货篇

  虽然小时候我是家里最不听话最难缠的家伙,但我现在的理想之一就是,一定要做最孝顺的孩子。

  虽百般努力,但充其量,也就是个“孝而不顺”,为此我有点绝望。这不能怪我,主要是让我“不顺”的事儿太多了。“不是我军无能,是共军太狡猾啊!”

  比如妈妈每次带来带去的那些百货们。

  妈妈带来的东西五花八门。有的有用,有的没用。

  比如姨姨自己手工绣的一个茶盘盖。淡蓝底色布、红色的绣花,很乡村。我老也找不到用的地方,就是有用也和家里的风格不配套啊。妈妈觉得姨姨费劲扒拉地做了半天,不用显然不对,“你姨最疼的就是你们。”她有时把它铺在沙发背上,有时盖在

微波炉上。妈妈走了以后,我把它收了起来。后来搬家,扔了好多东西,这样跟新家风格更不统一的东西按说更不用留。我拿着看了半天,姨姨已经去世了,留给我的这件东西也成了惟一的纪念。留着吧。

  有些虽然没用,但是妈妈认为有价值。比如一些“古董”。两个陶器的香筒、一个梳子、一个砚等等。有些她能说出年代有些只知她的爷爷那时就有。我向来不贪这些,也只是把它们当成妈妈的礼物。梳子很好用,就用来梳头了。

  相对于带来的这些东西,妈妈每次带回去的就更显得丰富:有一次她买了10把王麻子剪刀,给相好的大婶们一人一把,对于农村的大婶们来说,剪刀仍然是最实用的,都说北京的东西就是好用。这些钢铁的东西能把她的腰都压弯了。

  不过,妈妈带回去最多的还是没用的旧东西:旧衣服、旧鞋子、旧玩具、旧书、旧童车。其实这些东西拿回去,她能用得着的很少,大多给了村里特别困难的人。我对这一点非常不满意,可以说最不满意,现在村里人的生活都好了,谁还要这些啊。

  妈妈不这么想。她说,你知道有几户人家多可怜吗?“吃都吃不到嘴里。”有一个中年残疾,没生活能力,儿女不孝,经常衣衫褴褛。有一家老两口年近80,儿子走了,媳妇离了,留下一个孙女,没有收入,经常向妈妈10块8块地要钱。还有一家……总之,那些人的贫困是城里人无法想像的。“村里娃什么玩具都没有。你们就是太浪费,有用没用都扔。”

  我反对的另一个理由是,每次妈妈都能把这些收拾出一大包,她还不愿要我接送,非得自己背不可。1米65却只有90斤的她背上偌大的一个包,做女儿的心情可想而知。

  我好说不行,说多少也不行。

  常常到最后就变成了吵架。

  去年妈妈走的时候,又鼓捣出好几个包。我怕她路上大包小包太累,就想给她重新整理一下,把实在没用的拿出来。打开一看,确实都很没用。就一件一件往出拿。妈妈紧紧护着不让我动,我们两个就你拉我拽。

  忽然悲从中来,我一下子哭了。

  妈妈永远不会知道,她背着大包小包步履艰难的样子,任何时候想起来我都会潸然落泪。

  配图/万永

  妈妈一直说自己不喜欢城里,其实她以前工作的县城还根本算不上城。我在北京安家后她来住了几次,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你们北京人生活得最可怜。

  妈妈的理由是:吃的不像吃的,住的不像住的,盖的不像盖的。妈妈固执地认为我的生活状态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迟,干得比驴多,吃得比猪差。虽有几分极端,但似乎渗透着一丝对于像我这样的都市小白领典型生活的准确把握。

  于是,妈妈开始不断地给我送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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