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治现金贷
《中国经济周刊》 记者 张燕 | 北京报道
责编：陈惟杉
（本文刊发于《中国经济周刊》2017年第47期）
风口上的现金贷正在陆续迎来监管重拳。
11月29日，广州互联网金融协会发布《关于小额现金贷款业务的风险提示》（下称“风险提示”）称，不具备放贷资质的互联网金融单位应停止非法放贷行为，具备合法放贷资质的单位应加强自律。风险提示中还做出不得向借款人推荐与其还款能力不符的服务和产品、实际综合年化利率不得超过36%、不得进行暴力催收或骚扰无关人员等提醒。
无独有偶，就在此前一天，有媒体报道称，北京市互联网金融行业协会向会员单位下发《关于成员单位开展业务自查工作的通知》（下称“通知”），成员单位自查内容包括实际年化利率是否超过36%、多头负债情况、用户高息转贷情况、羊毛党参与情况等。
12月1日，银监会普惠金融部副主任冯燕表示，将尽快遏制现金贷无序发展的势头，现金贷整治方案将于近期下发。
一场现金贷的治理风暴正在来临。
>> 监管重压下，现金贷平台、导流平台、银行开始谨慎行事
监管升级起于11月21日晚紧急下发的一份叫停小贷牌照申请的文件。这份由互联网金融风险专项整治办公室下发的《关于立即暂停批设网络小额贷款公司的通知》称，“部分机构开展的‘现金贷’业务存在较大风险隐患”，即日起各级小贷公司的监管部门一律不得新批设网络（互联网）小贷公司，禁止新增批小额贷款公司跨省（区、市）开展小贷业务。”
11月23日，由央行、银监会牵头的网络小额贷款清理整顿工作会议在京召开，17个省份金融办（局）负责人赴京参会。11月24日，中国互联网金融协会下发《关于网络小额现金贷款业务的风险提示》。
根据媒体披露的北京互金协会发布的通知，自查内容第一项为是否存在综合融资利率畸形业务。利率畸形指实际年化利率超过36%，实际年化利率包含借款利率、平台手续费、第三方支付收取的费用及提现费等。对于自查核实实际年化利率超过36%的业务，需要会员单位填写具体的情况说明，包括业务名称、宣传利率、实际年化利率、息费扣除方式、逾期率、逾期罚息等项，并于12月8日前上报协会。
据记者了解，随着监管文件出台日益临近，不少现金贷平台开始下调综合息费。
11月24日，趣店发布公告称，自11月30日起，通过支付宝界面完成的借款最高年利率不超过24%；11月26日，掌众金服对外宣布，旗下全线小额现金借款产品综合息费均降至年化36%以下；11月27日，玖富集团旗下开展Paydayloan业务的玖富叮当APP也对外宣布，即日起，叮当APP内全线30天小额短期的Paydayloan现金借款业务下调综合年化借款成本至年化36%以下。
此前，《中国经济周刊》记者曾计算目前市面上大部分现金贷产品的综合利率，其中大部分年化利率超过36%的“红线”。而一些计算结果显示，部分现金贷平台逾期罚息年化利率甚至高达100%~300%。其中，信息披露不明和“砍头息”（指部分平台会在放贷时，从借贷本金中先行扣除利息、手续费、管理费、保证金等）的存在是借贷利率变相提高的主要原因。
记者了解到，此次在降低综合息费的同时，不少平台下调了借贷金额，甚至有平台暂停了现金贷业务。以趣店为例，一个月前，记者通过支付宝进入趣店旗下产品“来分期”页面，显示可借款额度为15000元。11月26日，在芝麻信用分不变的情况下，记者的借款额度下降至5000元。
国家互联网金融安全技术专家委员会秘书长吴震此前表示，现金贷一个突出问题是借款人的多头借贷。据技术平台监测，目前有上百万现金贷用户存在向两家或两家以上同时借贷的情况。
记者了解到，随着监管加严，“多头借贷”的弊端已经开始显现。多家现金贷平台收紧额度甚至停止发贷的情况下，一些习惯于“拆东墙补西墙”的现金贷用户开始出现资金周转困难，甚至逾期还贷的情况。有个别现金贷平台出现了在约定还款日前提前从用户银行账户中扣款的情况。
除去现金贷平台自身，包括蚂蚁金服在内的一些导流平台也开始加强对合作机构的年化利率审核以及流量管控，而一些曾经和现金贷平台合作的资金也开始变得谨慎。
现金贷平台的资金来源除了自有资金外，主要是通过外部的金融机构如银行、信托、消费金融公司、保险公司，以及P2P平台提供。其中，提供资金的银行主要以民营银行及地方性城商行为主。据记者了解，部分银行已经开始暂缓接入新的现金贷平台合作，存量现金贷业务将在到期后重新考虑是否合作。
《中国经济周刊》2017 年第43 期（11 月6 日）《解密现金贷：消费金融类公司到底有多赚钱》>> 争议36%
有现金贷平台从业人员告诉记者，现有现金贷产品进行调整，与眼下监管形势趋紧关系密切。在现金贷业务有可能被“一刀切”的传言下，一些现金贷平台开始担心有用户出现“恶意逾期违约”。此外，对年化利率不得超过36%“红线”的一再重申也对目前现金贷产品的盈利率产生影响。记者从一些现金贷平台运营方处得知，现金贷平台存在融资成本和运营成本双高的情况，再加上冲抵风险不足导致的坏账，在年化利率控制在36%的情况下，部分现金贷平台将无法盈利。
尽管现金贷的高利率引发了公众对其暴利和“高利贷”的隐忧，但是针对是否要将现金贷年化利率一刀切在36%之下业内仍有争议。主要疑虑来自目前现金贷业务的资金成本是否会超过36%的年化利率。业内人士表示，一些现金贷平台的资金来源本身已经加了几重杠杆，再加上获客成本和人员开支，如果一旦发生周期问题，很可能出现系统性风险。
有银行业人士告诉记者，目前一些现金贷平台的实际利率已经超过了200%，主要原因是要依靠高收益率来抵抗本身在野蛮发展中出现的坏账率。“有的公司为了拉拢客户，通过多人借贷，将大额资金借贷给无法从正规渠道获得资金支持的企业或个人，其中又会产生中介‘抽息’的现象，这种层层叠套的账务很容易出现坏账风险。现在现金贷平台的普遍做法是通过提高利率来将账做平。这种情况下，如果限死了贷款收益率，那么很可能出现问题。”
中国人民大学金融科技与互联网安全研究中心主任杨东表示，对现金贷监管“不宜搞一刀切”，他建议，现金贷借款额度不应超过借款人月收入的25%~50%，微额短期产品借款金额不超过2000元。微额短期分期产品借款金额不超过5000元。对借款金额在2000元以内、分期金额在5000元以内、借款周期不超过30天的微额现金贷品种，不妨考虑可否适当突破36%的年化利率“红线”；可考虑微额短期产品每日收费不超过1%；微额分期产品每日收费不超过0.3%。
10月18日，趣店在纽约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 存量小贷牌照是否收紧区域管理仍存疑
巨大的利润空间增加了这个行业的吸引力。据网贷之家不完全统计，截至2017年9月，现金贷行业规模大约在6000亿元到1万亿元之间，相比去年，短期现金贷业务增长将近12倍。据国家互联网金融安全技术专家委员会秘书长吴震介绍，当前从事现金贷业务的平台有2693家，主要分布在广东、北京、上海3个地区。
“加强现金贷监管，收紧牌照是第一步，如何加强存量小贷牌照管理，将小贷纳入统一的征信系统是下一步的重点。”有业内人士向《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表示，有关存量牌照是否可以跨区域开展业务成为争议的重点。
在11月21日互联网金融风险专项整治办公室下发的紧急通知中，明确指出禁止新增批小贷公司跨省（区、市）开展小贷业务。据记者了解，过去几年内，尽管小贷牌照的审批由各地金融办按照不同标准进行自主裁量，但跨区域经营一直是大部分小贷公司，尤其是网络小贷公司开展业务的现状。2010年8月，阿里小额贷款公司获得由浙江省审批的小贷牌照，这也是第一张经营范围为全国的小贷牌照。
存量小贷牌照的管理是否要回归属地监管思路？前述业内人士分析说，从目前存在的问题来看，统一各地方小贷行业准入标准，强调属地监管，无疑会有利于解决现阶段产生的监管套利问题。但是从目前全国小贷牌照的发放情况来看，如果存量小贷牌照不再允许跨区域经营，那么对现有小贷公司的业务开展将产生巨大的影响。
此前《中国经济周刊》曾报道，小贷牌照允许跨区域开展业务，再加上各地准入标准不一，部分地区出现了小贷牌照“扎堆”申请的情况。以截至11月22日网贷之家统计中“发牌”数量位居全国第二的重庆为例，在发放的38 张网络小贷牌照中，申请者包括京东、百度、苏宁等公司。例如蚂蚁金服旗下的重庆市蚂蚁商诚小额贷款有限公司，一旦受限制只能在重庆开展业务，其显然会受到影响。
>> 严控助贷，P2P或成监管重点
记者从多方信源得知，针对现金贷的监管政策不仅仅针对现金贷平台的业务牌照，其放贷的资金来源、杠杆水平以及资产证券化（ABS）情况同样是监管层关注的重点。
记者了解到，目前从事现金贷业务的大部分小贷机构，除却自有资金以外，通过助贷模式获取的来自银行、信托以及P2P平台的资金成为主要的资金来源。
麻袋理财研究院表示，助贷业务是指助贷机构利用自身掌握的获客、风控及贷后管理优势，向资金方推荐借款人，并获取相关服务费的业务。与借款人自己去传统金融机构申请借款相比，通过助贷机构可以缩短申请时间、提高通过率、快速获取贷款。
目前通用的助贷模式是，在现金贷平台为银行提供流量、风控、技术、催收、兜底等服务的情况下，银行经过内部风控后进行放款，借款人直接还款给银行，银行获取约定的放贷利息后其余部分作为现金贷平台服务费。
此前，趣店CEO罗敏曾公开表示，“我们借出去的钱90%是别人的钱，其中40%是各家银行的钱。”记者从公开披露的信息中看到，趣店的资金来源包括自有资金、四川新网银行及包括渤海国际信托、厦门国际信托在内的信托资金。其中，趣店付给新网银行的资金成本大约为10%。
“7%~10%，这基本上是目前商业银行和现金贷平台之间大概的助贷成本。”有银行内部人士告诉记者，现金贷平台支付给信托机构的利率大概是这一水平的1.5倍，因此现金贷平台更愿意与银行合作。由于不参与实质风控，不需要承担风险，因此不少商业银行对这种助贷模式十分热衷。
有业内人士告诉记者，助贷模式的风险主要来自助贷机构本身对风控的把控不足，目前市场上大部分助贷机构风控是外包的，一些小银行甚至将风控外包给助贷机构，助贷机构再层层外包，风险也层层扩大。在这种情况下，助贷机构用高收益覆盖高风险，大幅扩大次贷客群，很容易出现系统性风险。
“在现金贷的资金来源中，银行和信托的资金在各地杠杆率的要求下基本在一个可控范围内，目前现金贷机构的主要资金来源是P2P平台。”前述业内人士告诉记者，各地对于互联网小贷表内融入资金余额基本要求是不超过公司资本净额的1.5~3倍，但是从目前全国小贷公司的放贷规模来看，实际杠杆率已经超过了表面杠杆率要求。
以趣店此前披露的资金来源为例，2016年和2017年上半年，P2P平台为趣店提供的资金分别为80.9亿元和2.75亿元，分别占当期交易总额的63.7%和1.3%。2017年4月以后，趣店停止对接P2P平台资金。
有数据显示，目前全国有592家P2P平台在从事现金贷业务，占现有P2P平台数量的15.8%。
中国科技金融法律研究会理事肖飒告诉记者，从P2P信息中介转行做小贷的企业不少，从而巧妙规避了20万元、100万元的限制。2016年8月，银监会等四部门发布的《网络借贷信息中介机构业务活动管理暂行办法》，将P2P平台定位为信息中介，禁止资金池，并对借款额度做出限制。细则规定，“同一借款人在同一个平台上的借款上限为20万元，同一个企业组织在同一个平台上的借款上限为100万元。”相比P2P平台借款额度要求，网络小贷监管要求同一借款人借款余额一般是不超过注册资本的5%（上海除外，其要求为不得超过小贷公司资本净额的5%）。
因此，目前P2P平台想要从现金贷业务中分一杯羹，除却为小贷公司提供资金来源外，申请小贷牌照也成为P2P平台参与的一种方式。
目前监管部门还未就P2P平台开展小贷业务是否违规做出相关说明，据媒体报道，在11月25日北京互金协会召开的闭门会议中，针对P2P平台提出了几点要求：在12月31日前，没有放贷牌照或者不是P2P平台，从事现金贷业务的机构一律取缔；P2P平台从事现金贷的，必须向北京互金协会报备；P2P平台从事现金贷的，利息和费率加起来不能超过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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