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潮儿”鲁冠球:留下了一个时代

  时代周报记者 刘科 发自杭州

  10月26日凌晨时分,万向集团官网登出了鲁冠球的讣告,这位“没有退休时间表”的创始人走完了他73岁的人生。不到8小时,马云、李书福、郭广昌、南存辉、徐冠巨等浙商大佬都向外公布了致哀词。

  相比宗庆后、柳传志、任正非等同龄人,鲁冠球成名更早,1992年挂牌的万向集团,是共和国历史上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中国民营企业,而鲁冠球是这家企业48年以来始终不变的管理者。

  常青树、不倒翁,这是对他最常见的两个形容词,历经“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中国入世,以及经济危机,这位自称“从田野走向世界的中国农民的儿子”,是过去50年中国经济发展的亲历者和创造者,更是一位具有时代意义的远见者和弄潮儿。在纷乱复杂的中国企业家群像里,很难找出第二个鲁冠球。

  一个月前,鲁冠球发表署名文章《时代契机,我们没有理由错过》,成为他最后一次面向公众的人生自我总结—“回想我们这代人的创业梦,从被当作‘资本主义尾巴’东躲西藏,到在计划经济夹缝中‘野蛮生长’,再到改革开放中‘异军突起’,以及全球化中无知无畏闯天下,可以说是跌宕起伏。”

  这几乎是第一代浙商奋斗史的缩影。

  弄潮儿

  鲁冠球生前一直住在杭州萧山区宁围街道童家塘的老房子里,这是一栋再朴素不过的小楼,房子连同农家小院,从1985年建成至今没怎么大修过,与村里的其他房子并无二致。

  73年前的1944年12月,鲁冠球即出生在童家塘,父亲在上海一家医药厂工作,他和母亲生活在农村,日子过得艰难。15岁时,上初中的鲁冠球被迫辍学,当起了打铁学徒,三年后因为人员精简被辞退。

  寻求脱贫的个人努力,从新中国成立后就没有间断过,即使在“文革”期间,浙江萧山地区也有民营企业存在,其时鲁冠球用筹集的3000元在村里办了个米面加工厂,但最终还是没摆脱被取缔的命运。

  1969年,政府第一次允许农村创办社队企业组织,鲁冠球正是抓住了这一个时代的微小契机,筹资4000元接管了宁围人民公社农机修理厂,为周边公社的农具提供配套,生产犁刀、铁耙、万向节、失蜡铸钢等五花八门的产品,由此找到了进入工业领域的机会。

  20世纪70年代末,中国大地上涌现了无数像鲁冠球这样的人,后来被统称为“第一代民营企业家”。他们拥有改变命运的愿望和胆略,靠着计划经济松动带来的政策红利完成原始积累,在适应政策变化的过程中,这些人培养出了敏锐的商业嗅觉,当他们站在改革开放这个历史性的时间节点,很容易捕捉到风口。

  1980年,鲁冠球将农机厂门口七八块招牌全部撤下,唯独保留了萧山万向节厂,开始专注汽车零部件万向节。其时机械工业部要在全国56家生产万向节的工厂中,选择3个做定点,乡镇企业本不在选择范围内,鲁冠球用人托人、国营对国营的名义,把整顿企业的条例弄到手,与青岛、广州的两家同行国营企业一起被选为定点厂。

  这是他第一次被大国企选中,和此后若干次对体制界限的突破一样,鲁冠球都解释为机遇。“国家也要做做试验,我们都是试验品。关键你要符合他的要求,符合他标准就可以去争取。”

  鲁冠球给万向节品牌命名为“钱潮”,意为公司处在钱塘江畔。滚滚江水奔流而过,广为流传的一首是宋代词人潘阆的《酒泉子》,其中提到“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

  鲁冠球和万向正是弄潮儿,在1980年初全国汽车零部件订货会上,因为乡镇企业身份的萧山万向节厂无法入场,鲁冠球在会场外以低价策略赢得了订单。

  1983年,万向成为杭州市乡镇企业改革的唯一试点,获得了包括供电、供原材料在内的种种支持。当有外商想去尚未对外开放的萧山考察万向时,时任杭州市委书记厉德馨当场拍板,特事特办。那个外商所在的美国舍勒公司,初次为万向打开了国际市场,为万向从另一个通道出入历史创造了非凡的机遇。十年后,万向收购了舍勒公司。

  万向的创业元老之中,其中一位是鲁冠球的妻子章金梅,她一直在车间里做焊接工人,直到退休。厉德馨曾回忆,20世纪80年代有一次鲁冠球陪他到车间参观,在一台机床旁,厉德馨看到一位中年女性在埋头工作,没有同她讲话,鲁冠球也未作介绍。走过后,另一位陪同者告诉厉,她就是鲁冠球的妻子。

  “先富带动后富”

  在共和国企业史上,鲁冠球是产权意识最早苏醒的企业家之一。起初,万向节厂是镇政府主办的企业,镇政府既是所有者又是主管单位。1983年,“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富带动后富”这句著名的政治语录,肯定了鲁冠球这类非国营企业家存在的合理性。

  为了承包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工厂,拥有自主经营权,鲁冠球以自留地里价值2万多元的苗木作抵押,从乡政府手中拿到了一半资产的鲁冠球实施产权改革,改革方案规定:万向节厂所有固定资产和流动资金50%企业所有,50%镇政府所有;镇政府不参加企业利润分配,企业以销售额的20%作为管理费上缴乡政府,并作为销售费用计入成本,这可能是中国乡镇企业最早的产权制度改革。3年下来,企业取得巨大发展,其个人累计奖金44.9万元,他全捐出来包揽全厂没有买足的国库券数量,给乡里修学校。

  1990年1月,中国乡镇企业家协会成立,农业部部长何康出任会长,鲁冠球成为副会长。这是农民企业家能得到的带有官方色彩的最高职务。1992年对鲁冠球和万向尤为重要。这一年,宁围的一家国有客车厂濒临倒闭,万向以1500万元资金支持换得政府予以万向股权,鲁冠球终于明晰了政府与企业之间的模糊关系,他将其形容为“花钱买不管”。

  “这个产权涉及外部边界清晰,内部边界却模糊,鲁冠球没有为自己争取个人股份,聪敏地绕开了最敏感地带,却为日后的渐变留下了无限空间,通过这次产权界定,鲁冠球获得了对企业的绝对控制权,却又没有丧失集体企业的性质。”财经作家吴晓波在日后如是评论。

  多年以后,鲁冠球仍保持着一种清醒的认识。鲁冠球在2009年仍然说:“我们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更要把周围的人带动富起来,只有他们富起来,才能证明我们的事业是对的……别把自己估计得太高。”

  教父

  鲁冠球一直被视为浙商的精神教父,他的勤奋,在浙江商圈内有口皆碑。鲁冠球曾自况每天五点起床,七点到公司,晚上六点四十五分下班吃饭,之后看新闻联播,而后看书到十一二点,从无懈怠。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娱乐。

  另一方面,鲁冠球一直坚持朴素易懂的商业智慧,要求万向奉行的投资原则是:暴利行业不做、千家万户能做的不做、指定给国企的不做,没有技术含量和附加值的产品不做,甚至因为竞购而可能产生矛盾的时候,鲁冠球也会选择退出。

  四个“不做”体现了他在管理战略上的“不争”。鲁冠球曾对属下说:“不要争,慢慢来。事情是干出来不是斗出来的,所以一切让时间来说话。”

  而在战术上,除了选做别人不能做和不想做的领域之外,在具体的操作上,万向的实践也有着鲜明的鲁氏风格。进入21世纪之后,万向大量采用并购方式扩张自己的产业,但鲁冠球在并购对象选择上从不争夺优势企业,甚至盈利企业也很少参与。通常都是通过破产拍卖来完成并购,鲁冠球自己总结说:“拍卖破产企业,一方面通常价格上有一定的优势,另外未来的管理也容易做。”

  在此不做和不争原则下,如今的万向集团走得异常稳健,48年以来万向集团很少有非常激烈的事情,既无产业上的白热化竞争,也无内部的员工纷争,呈现的是一派和谐景象,这也是鲁冠球一直受到包括政府在内的社会各界尊重的根本原因。

  2009年,鲁冠球给万向集团定下的目标,是2019年要实现日创利润1亿元、员工最高年收入突破1亿元。这一将企业效益和员工收入以数字形式简单直接展示出来的目标激励,始于1999年万向集团创业30周年时。当时万向日均创造利润100万元、员工最高年收入突破100万元。此前的1979年实现日创利润1万元,员工最高年收入突破1万元;1989年实现日创利润10万元,员工最高年收入突破10万元。2009年,在国际金融危机的背景下,万向实现了实现日创利润1000万元、员工最高年收入突破1000万元的目标。

  2009年,鲁冠球在万向集团创立40周年庆祝会上的讲话中提到:前面40年万向做了三件事:一是“奋斗十年添个零”;二是从田野走向了世界;三是从世界返回了田野。下一个十年要再做三件事,再添一个“零”:第一,坚持“实业”与“金融”结合,提高效率;第二,坚持“走出去”“引进来”,融通资源;第三,坚持发展新能源,抢占制高点。在他看来,前面4个零添下来,仅仅是鸡肋,是成长。完成第5个“奋斗十年添个零”,才是跳跃,是升华,是真正走向成熟。

  创业48年,万向已经成为跨农业、矿产、新能源、金融等10大产业营收逾千亿元、利润逾百亿元的大型跨国公司。旗下拥有万向钱潮承德露露万向德农顺发恒业4家上市公司,同时还参股了华谊兄弟广汽集团新和成等18家A股、港股公司;通过直接、间接入股的方式投资了14家新三板公司。

  但鲁冠球最大、也是最后的梦想,仍是整车制造。从汽车零部件起家的鲁冠球,很早就公开表达了对整车制造的渴望。进入新世纪,鲁冠球先人一步地发现在中国大规模生产传统能源汽车将引起能源价格高企和污染,因此把万向的造车梦寄托于未来的新能源汽车

  2017年1月22日,鲁冠球宣布了万向集团有史以来最大金额的个人奖项—奖励万向研究院总经理陈军1900万元人民币,以表彰他为推动万向新能源汽车产业所做的贡献。鲁冠球在会上表示,“造整车,是我们对核心业务的再投资,更是我们对汽车责任的坚守。有零部件的积累,才有整车的突破,整车的突破,又是对零部件最强势的回归。国内国外统筹,零部件与整车联动,形成进可攻退可守的核心能力,是万向最可靠的增长,更是万向最执着的责任担当。”

  对于造车,鲁冠球曾说:“我这一代成功不了,我儿子也要继续;儿子成功不了,我孙子继续。”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运,对于像鲁冠球这样的企业家来说,时代的大门一经开启就如钱塘潮水般无法逆转,如马云在悼文中说的:他离开了,但留下了一个时代。

责任编辑:韩佳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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