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苗正卿 摄影|时会理

　　作为过去二十年间最成功的动物电影导演，让·雅克·阿诺认为，拍好一部动物电影除了拥有优秀的动物演员，更不能忘记电影本身对于品质的追求。这也是他始终坚持自己的感觉与判断，而不是一味追随市场的原因所在。

　　 让·雅克·阿诺非常爱笑，他有着典型法国人的幽默和直率。初次见面，他满头雪白的头发与脸上孩子般灿烂的微笑形成鲜明对比。这位年过七旬、曾获得过奥斯卡最佳外语片荣誉的导演，被视为过去二十余年中世界上最成功的动物题材电影导演。

　　 他所执导的《熊的故事》、《虎兄虎弟》不仅获得了口碑，更获得了市场的认可。《熊的故事》获得法国凯撒奖最佳导演奖，《虎兄虎弟》于2004年法国上映之初便雄踞票房市场冠军的宝座，该片全球票房超过6200万美元。

　　 2015年年初，随着电影《狼图腾》上映，让·雅克·阿诺将自己对动物题材电影的成功复制到了中国。截至3月17日，《狼图腾》总票房超过6.75亿元，豆瓣评分为7.1分，是近几年来中国电影市场中少见的票房、口碑双赢作品。

　　 “《狼图腾》原著故事是具有世界性的，我第一次看完原著后，就已被吸引。”阿诺回忆说，在决定接手《狼图腾》电影前，《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也被放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上。“我已经拍过了一部与老虎有关的动物电影。我喜欢挑战，狼与狼背后的游牧文明对我这个城市人而言更具吸引力。”他说。

　　 《狼图腾》也成为了阿诺成为导演以来，拍摄时间最长的一部作品。该片仅仅用于拍摄的时间就长达8个月，而为了训练电影的主角——狼，项目团队用了三年时间培育狼崽。

　　 “动物主题电影比一般电影的拍摄更为复杂，动物演员并不容易控制，如果想保证电影的品质，除了传统电影需要注意的方面，导演还需要经验丰富的驯兽师协助自己。最重要的是，导演要对参演的动物真正有兴趣。”

　　“坚持自己的判断，不一味追随市场”

　　 “如果我不了解狼，很难拍出一部优质的关于狼的电影。”阿诺说，自己在接手《狼图腾》电影之前，对狼的了解很少，“我之前对狼并没有特别的喜爱”。

　　 决定接手《狼图腾》后，阿诺用了大量时间来熟悉了解这种动物。整个《狼图腾》项目从筹拍到最终开机的时间长达6年，这段漫长的时间也是阿诺和团队做功课的时期。决定接手《狼图腾》项目后，阿诺与《狼图腾》小说作者姜戎有过几百次见面。姜戎带着他前往内蒙古满都胡宝拉格，那里是《狼图腾》原著故事的发生地。在那里，姜戎为他引荐了许多曾经经历过原著故事的老人和一些与狼有过亲密接触的牧民。在和这些人的交流过程中，阿诺逐渐对狼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但仅仅了解动物是无法拍出优秀的动物主题电影的。

　　 “动物主题电影最重要的一环，是一定要找到一位合适的驯兽师。”此前两部以熊和老虎为主角的动物主题电影的经历，让阿诺非常清楚一个优秀的驯兽师的价值，他花了大量时间去甄选驯兽师。“导演无法直接传达想法给动物，必须要通过驯兽师，他对动物的训练质量决定着影片品质。”

　　 “不是所有驯兽师都能驯狼，我需要真正懂狼并能驯狼的人。”甄选过程中，专业性成为阿诺最为看重的一点。最终，加拿大籍驯兽师安德鲁·辛普森被阿诺选为搭档，这位国际顶级驯狼师从1990年代开始驯狼。

　　 “动物电影中，大部分动物的镜头都需要经过训练来完成，前期训练必须保证质量。”阿诺介绍，为了电影而进行的动物训练必须要很有耐心。《狼图腾》中一些表现狼攻击行为的镜头是用了长达一年时间不断训练才成型的。“狼讨厌红色，如果我们要利用狼的这种习性表演一个攻击性镜头，需要用一年时间酝酿狼对红色东西的敌意。但是狼的性格很有趣，第一次它们会去攻击，第二次它们就会像已经遂愿的小孩一样不愿意再去了，没有耐心是无法培养出合格的动物演员的。”

　　 为了保证动物演员们的表演质量，《狼图腾》剧组在内蒙古草原上搭建了一个由数公里围墙包围的训练场，阿诺经常和辛普森一起在此训练狼演员们的演技。电影中，群狼经常做的许多动作，都是前期在训练场中一点点打磨出的结果。“导演会提前跟我沟通动作，我负责来跟狼进行‘交流’，许多动作是每天在训练场通过喂食和指示物一点点训练出来的。”辛普森说，仅仅是培养狼演员们在该叫的时候叫就是一件非常耗时的工作。

　　 “在拍摄现场，我最重要的帮手就是辛普森，我会把我的需求告诉他，他去‘转达’给狼，如果没有前期长达三年的训练，这种默契是无法磨炼出来的。”阿诺说，其实一开始有人建议他使用电影特效完成狼动作镜头的制作，甚至有人建议用狗代替狼，但这些建议与阿诺的动物电影理念并不相符。

　　 “我的创作风格是坚持自己的感觉与判断，并不是一味追随市场。使用特效也可以做出很不错的效果，但是并不能完全复原真正狼的感觉，这会有损电影的质量与品质。”被阿诺反复提及的，是动物演员的表情。他认为，动物的自然表情是电脑特效难以模拟的，而观众是可以判断出真假表情的。

　　 阿诺透露，自己三部动物主题电影中的角色——熊、老虎和狼有一个共性，就是这三种动物的眼睛都非常漂亮，都很传神。“这三种动物的眼睛都漂亮而凌厉，这种眼神能够表达出感情，而动物表达出真实感情是一部动物主题电影最重要的部分之一。”

　　 阿诺对《狼图腾》最自豪的地方也正是该片通过真正的狼演员出演作品。为了打造更为真实的场景，阿诺的摄影团队亲身经历了暴风雪等严酷环境。

　　 “我们拍摄的地方冬天非常冷，夏天又有很多蚊虫，但是真实的狼、真实的场景让整部影片的质量得以保证。”在阿诺看来，一部动物主题电影最根本的主题应该是动物和人之间的复杂感情，只有真正的动物才能流露出真实的感情，而真实的感情才能打动观众。

　　 这种对于真实镜头的坚持，伴随了他的每一部动物电影。在2004年的作品《虎兄虎弟》的拍摄过程中，阿诺为了拍摄真正的老虎镜头，曾把自己关在笼子中近距离靠近老虎完成拍摄。

　　 对于画面真实性的追求，也是阿诺的动物电影总能更有厚重感的原因之一。由于追求更为真实的画面，《狼图腾》中蒙古包中牧民的家具、装饰品都是阿诺在实地与牧民交流后根据真实生活设计的。“《狼图腾》不仅仅在展现狼这种动物，还在展现中国北方游牧民族的文化。”阿诺说，自己很喜欢蒙古族文化，一个导演是不是真正喜欢一个民族的文化，是能够被观众通过电影看出来的。

　　 在阿诺看来，如果一部动物电影只是单纯的拍摄动物并将动物画面剪辑成片，那么这是纪录片而非一部有情节、冲突的电影。“我的追求是用电影语言，介绍一种文化甚至说是一种文明，文明是世界性的。”阿诺说。

　　“只有尊重故事，才能拍出优秀作品”

　　 尽管把动物演员和驯兽师视为动物电影不可或缺的元素，阿诺依然坚持动物电影不能忘记电影本身。“一部电影的品质，最重要的是剧本，第二重要的是剧本，第三重要的还是剧本。”

　　 参与《狼图腾》编剧的三位外国籍编剧是与阿诺合作过五部电影的老搭档。阿诺先根据小说写出了自己的剧本梗概，之后三位老搭档和中国编剧芦苇一同根据梗概完成剧本的构架，最后阿诺请来了自己的一位澳洲作家朋友对剧本进行修改。

　　 “芦苇要帮助我们确保剧本每一个部分的对白都要有中国风味。”阿诺非常看重一部成功小说改编的电影要尽可能忠于原著和接地气。在写剧本过程中，一些对于原著细节的改编，他都会跟姜戎商量，并听取姜戎的建议。

　　 在创作过程中，阿诺参加聚会、活动时都会把心思花在剧本上。“看上去我是在参加聚会，其实我正沉浸在自己的剧情世界里。”阿诺的习惯是，当自己决定开始一个电影项目时，一定先花上几周甚至几个月写出成型的剧本，之后再寻找投资方进行项目立项。

　　 他是一个对剧本极为严格的人，《狼图腾》最终开拍前，剧本中每一句台词阿诺都会再仔细推敲一遍。“动物主题电影相对台词会更少一些，这样的话更要求每一句台词都能够经得起推敲。”阿诺笑称，自己信奉的一句座右铭是：如果有了精彩的剧本和合适的演员，导演就可以安心睡觉去了。

　　 “剧本是第一位的，其次是演员选择。”阿诺说，无论是传统电影还是动物主题电影，只要有人出演的场景，演员人选一定会是自己心头的头等大事。

　　 阿诺将自己选择演员的准则描述为“灵魂上的”。“在选择演员这方面，我相信的是自己的直觉，或者说是一种本能。门一开，见到演员的第一眼，无论演员水平的高低，我都能看出来这个演员是否具备我需要的东西。”曾在电影《情人》中与阿诺合作的演员梁家辉正是在开门的一瞬间被这位法国人看中的。阿诺回忆，当时为了《情人》选择男主角，他已经见了几百个男演员。有一天，从未见过彼此的梁家辉去找阿诺，在房门打开的一瞬间，他就决定让梁家辉出演《情人》。

　　 “年轻时，我还会列一个单子，上面有对演员鼻子、眼睛、身高等方面的详细要求，可是现在我更相信直觉，其实每一部电影都会有着导演的浓郁个人风格，选演员跟爱情一样，跟着感觉走可能会更好一些。”阿诺说。

　　 如果你认为用感觉选择演员的阿诺是一个执导风格散漫的人那就错了，在电影制作中，阿诺是典型的细节决定成败论者，他认为，一部电影的品质是各个细节统筹在一起决定的。以《狼图腾》为例，为了增加电影的蒙古风，在配乐选择上，阿诺特意增加了对蒙古音乐的使用。“但是如果整个电影都用蒙古音乐，会让观众感觉像是纪录片。”于是，《狼图腾》电影最终呈现的音乐状态是，大量蒙古音乐的代表乐器如马头琴、呼麦被融进了交响乐中。“我们的交响乐是由伦敦爱乐乐团完成的，为了适应年轻观众喜好，我们还在影片中大量加入了电子音乐的元素。”

　　 对细节的重视不仅仅体现在音乐上。在《狼图腾》拍摄过程中，阿诺往往会提前带着摄影团队先前往拍摄地点进行调试，一般一个镜头会经过五六次的场地更换，最终才会确定。“我和摄影团队提前选定场地后，会在地上标出演员、狼、灯光的坐标，等他们过来时，可以直接在准确的地方迅速开始拍摄任务。”阿诺说。

　　 “从我很早的执导经历开始直到现在，在拍摄过程中如果发现灯光、演技等方面有问题，我会直接要求重新拍摄。”阿诺透露，自己在影片品质方面是一个坚持自己想法的人，“我不喜欢的东西我绝不会同意，如果演技有问题，我不惜临时更换演员，也要保证整体的品质。”有一次，美国某知名电影公司希望阿诺执导一部电影。当时，公司方面提出的影片预算是2000万美元，但是阿诺认为如果要保证质量，至少需要原计划4倍的预算开支。“导演的职责是要把控影片质量，如果觉得不能在预算内拍出高品质电影，我绝不会接手这个项目。”

　　 虽然最终因为档期原因阿诺没有执导这部影片，但该片的实际制作成本高达1.2亿美元。“我不会明知道资金不够保证质量还接手项目，这会毁了我自己，对我而言影片的品质是第一位的。”阿诺认为，有些时候，拒绝而非妥协更是一个导演应该做的事情。

　　 阿诺说，自己是一个会因为拍摄、制作电影而兴奋而不会因为成绩、名望而高兴的人。在他看来，无论什么类型电影的导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对于导演工作本身的投入程度。“对于电影人而言，与其把心思关注于名车、豪华手表、珠宝上，不如把心思更多花在电影本身上。只有尊重故事、尊重电影本身的人，才能够真正拍出优秀的作品。”阿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