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瑞法

　　 当一吨钢的利润只能买一根冰棍或者一盘炒青菜，沙钢还在坚守什么？这家中国最大的民营钢企的掌门人沈文荣说，时至今日，他还在向自己发问：是不是已经把钢铁主业做到最好？

　　 沙钢成立至今39年，沈文荣接掌帅旗已30年，交出如下一张成绩单：沙钢位居全国工商联发布的2012中国民企500强榜首，名列2013年世界500强第318位，成为中国内地连续五年唯一进入世界500强的民营钢铁企业，并跻身全球最具竞争力十大钢铁企业行列。

　　 2013年，市场形势依旧严峻。据中钢协统计，1-11月，大中型钢企销售收入同比增长3.23%，销售利润率仅为0.48%；主营业务利润扭亏实现盈利58.15亿元，但利润率只有0.17%。但沙钢仍完成销售收入2280多亿元，同比增长近5%；利润超20亿元，居中国钢铁业第二；人均钢产量、人均创利税均名列中国钢铁业前茅。

　　 现年已68岁的沈文荣为沙钢拟定了2014年战略导向：“做精做强钢铁主业、做大做优现代物流、做好做实非钢产业”。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在沙钢采访时看到，由沙钢集团牵头发起、总投资约300亿元的玖隆物流园已初具规模，其目标是：入驻商户超2000家，电子商务平台注册会员单位超10000家，年营业收入超2500亿元，通过1-2个五年计划的努力，力争成为以钢铁物流增值为主的世界500强企业--这几乎是再造一个沙钢。

　　 2014年1月6日晚，刚参加完张家港市政协会议的沈文荣，就中国钢铁业的形势、如何做精做强钢铁主业、以及沙钢的发展思路等问题，接受了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的独家专访，他并郑重建议：“要在优秀的民营企业中挑选优秀的管理工作者进入政府各级机关。”

　　 “暂时还不想做米塔尔”

　　 我们不能简单地追求规模。沙钢即使下一步适当地扩张，也有选择性，要能优势互补。

　　 《21世纪》：历经近四十年的发展，沙钢已成为世界级的大型钢企，现在是否有遇到天花板的感觉？

　　 沈文荣：钢铁企业发展到一定阶段就会碰到天花板，不会无限制地发展。中国钢铁产量已经达到8亿吨，再过十年变成16亿吨？不可能的，这就是天花板，对行业来说发展空间已经不大了，甚至未来五年十年还有萎缩下滑的可能。但沙钢离天花板还有不小距离，我们与最优秀的企业，例如中国的宝钢、韩国的浦项比还有差距，例如我们的新产品研发能力还不强，技术和人才的储备还不足，我们复制能力很强，但原始性的创新能力不足。

　　 宝钢盈利能力为什么比我们强？他们不但主业搞得好，其它产业搞得也好，比如宝钢在非钢产业、资本运作上走在我们前面，对终端产品、终端用户的服务也走在我们前面。例如它在一汽、二汽边上设厂，汽车板直接为这些企业服务。它用自己产品生产的易拉罐，市场占有率已经很大。我们为什么要搞玖隆物流？也是要为终端用户服务，转型升级。企业要找到发展的新空间， 如果思维僵化了，企业就停滞不前了。

　　 《21世纪》：沙钢下一步的发展方向在哪里？想成为米塔尔这样的世界巨头吗？

　　 沈文荣：沙钢的发展空间依然很大，但我们暂时还不想做米塔尔。米塔尔走的这条路，有一个为规模而规模的毛病。其发展途径是收购兼并，它收购的钢厂阿赛洛排在世界前列，但收购的其它企业都属于世界中等偏下的水平，所以它的竞争力并不强。

　　 我要能对收购对象实行管控，优势互补，使它能够更好发展。现在只要花钱，你可以收购十个八个厂，但如果收购后我也搞不好这个企业，或者达不到收购目标，我就不会收购。

　　 “要做精做强实体经济”

　　 一个企业强不强，要看它的产品在国际市场有没有竞争力，特别是中高档产品能不能在国际市场竞争中有一定份额。

　　 《21世纪》：你曾表示：“企业如果不能做强做精，就暂时不要做大。”但做企业需要规模经济，到底应该先做大再做精做强呢，还是先做精做强再做大？

　　 沈文荣：这要看企业的发展时间和阶段。当产品和市场还没有到供大于求的时候，你要加快发展，抢占市场；当市场已经饱和的时候，你要千方百计集中精力做强，巩固和扩大市场份额。不能什么时候都做大，钢铁现在还能做大吗？

　　 做精做强钢铁主业我们不是现在才说的，2010年的时候就提出来了。但在过去十年，或者说在三五年前，我们沙钢是抓住机会做大，同时也考虑如何适当做强，例如优化钢铁品种、强化内部管理。尽管如此，因为企业发展太快，当时为要抢占市场份额，有些问题被我们忽视了。最近三年我们基本不发展，埋头做精做强。中共中央的十八届三中全会不是也提出要去产能化吗？污染严重的企业要关闭，留下来的要有竞争力，要能够参与到世界市场的竞争中去。

　　 我们的钢铁产品出口量在中国居于行业前两位，有时宝钢居首，有时沙钢第一。但与世界最强的钢铁企业比，我们还不能对他们形成挑战，我们只能算中等偏上的钢铁企业。我们的目标是与世界上最强的钢铁企业竞争，因此一定要做精做强。

　　 《21世纪》：现在不少企业经营困难，尤其是那些做实业的企业家感到做实业太辛苦，因此有人逃离实业，开始迷恋于资本运作等虚拟经济。

　　 沈文荣：不搞实体经济怎么行啊？有强大的实体经济为依托，你才能搞一点资本运作，搞一点虚拟经济，搞一点物流。没有实体经济能解决那么多人的就业问题吗？德国为什么经得起经济危机？它有很好的制造业。美国原来也有很好的制造业，它的汽车、飞机、航天航空，这些都是制造业，美国就强大在这些地方。你没有制造业能强大起来吗？但当它把虚拟经济搞过头，就危机了，现在它又回归实体经济，吸引高端制造业回流。

　　 中国制造业的盘子现在已经比较大，但还不强；我们已经有很多品牌产品，但还没有走向世界。如果我们的制造业接近或者赶上德国的水平，能达到美国的70%，中国就不得了了。

　　 我们要承认差距，做精做强实体经济，同时做好对实体经济的服务平台。实体经济需要服务，特别是运输、金融、信息的服务；不但要服务，还要集成。如何让物流成本做到最低？信息来得最快？让买卖的平台做到最简洁有效？现在已经到了关键时刻，还搞粗放型发展怎么行？

　　 我们搭建的玖隆物流目前还赚不到钱，但它是为实体经济服务的，我们的目标是，用五年时间，物流、非钢产业的销售收入超过钢铁主业；用五到十年时间，盈利接近或超过钢铁主业。

　　 《21世纪》：实体经济与虚拟经济怎样才能互相促进，相辅相成地发展？

　　 沈文荣：国家已经搭建了这方面的平台，例如螺纹钢已经有期货交易；热卷板已经有电子盘交易，马上就要推出期货；煤、焦、铁矿石也都有期货，平台已经搭建起来了。搞好实体的同时，我们要充分利用好这些资本运作的平台，要研究它，规避风险，套期保值，这就是实体经济与虚拟经济的结合。

　　 “不能什么非钢产业都去投”

　　 钢铁主业的投资回报率一般只有0.5%，像我们沙钢也只有1%多，投资金融的回报率则超过10%。

　　 《21世纪》：沙钢为什么能够坚守钢铁实业这么多年？

　　 沈文荣：一个人一生就这么多精力，只能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好。早在20年之前，我们就下定决心，不做到中国钢铁业前五名、世界钢铁业前十名，就不做其他东西，要坚定不移做好主业。我们常问自己：钢铁主业是不是搞到最好了？是不是进入了中国第一方阵、世界第一方阵？你没有进入不要东想西想，东张西望，不要以为我能搞好钢铁也能搞好其它东西。

　　 《21世纪》：现在不少钢铁企业都在发展非钢产业，武钢还一度传出要养猪。沙钢的非钢产业搞什么？你认为应该如何处理主业与非钢产业的关系？

　　 沈文荣：非钢产业搞什么？各个企业可以有自己的选择，但我们不会选择养猪，因为搞现代农业也不是我的长处。投资非钢产业要选择投资回报率高、投入产出有保证、有很好管理团队的项目，不能什么产业都去投。还要考虑我有没有这方面的人才。为什么我搞钢铁物流，不搞其它物流？我为什么不投资其它？因为我们对这一块并不陌生，不是一点都不懂，我们有这方面的人才储备。我让一个车间主任去搞现代钢铁物流行吗？

　　 沙钢的非钢产业涉足风险投资。不是我长处的地方我只是有选择性地参股，不能控股的我就参股。例如我参股苏州银行、江苏银行、华昌证券、保险公司、上海一家基金，控股了一家期货公司。它们都有规范的管理系统，有一套专业化的团队运作。参与金融我自己只需要一个很小的团队，不需要花很大精力，只是把我们的一部分资金投入这一块。从这几年的投资情况来看，回报率大大高于钢铁主业。

　　 《21世纪》：有报道称，目前中国钢铁企业一吨钢的利润仅够买一根冰棍。造成行业利润微薄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如何改变这种状况？

　　 沈文荣：去年中国钢铁全行业亏损，今年没有，但是这中间包括了非钢产业的利润，如果扣除非钢产业这一块，还是全行业亏损。一吨钢的利润只能买一盆炒青菜，这是事实。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是行业产能过剩，企业恶性竞争，60%的铁矿石资源都控制在国外公司手里。

　　 但也不要简单地说过剩，如果你过剩达到30%，那确实不正常；如果过剩仅10%，那就属于正常状态。实际上现在几个大的钢铁国家产能都过剩，包括俄罗斯、欧洲、美国、日本、韩国，中国过剩的多一点。

　　 中央的态度是逐步去产能化，不可能马上关掉2亿吨产能。既要通过政府的节能、减排、违规来整治，又要按照市场化运作，逐渐把产能减掉。我认为这个过程有可能需要三年五年，也可能需要十年八年，我们只能做这个思想准备，不要指望大家关了，只留你一家。你只有不断提高自己的竞争力，真正做强做精了，国家要关掉20%产能也关不到我头上。

　　 《21世纪》：现在国际铁矿石的价格已经下降，它还是制约中国钢铁业发展的一个因素吗？

　　 沈文荣：现在有了期货，对矿山公司也是一大冲击，中国的矿粉期货今后会冲击几大矿山公司的定价机制，中国也可以逐渐掌握一部分定价权。我估计经过两三年，矿山公司一统天下的垄断局面会大大改变。

　　 “可探索民企管理者进政府机关”

　　 民营经济也不乏优秀人才，是否可以探索研究在民营企业中选拔优秀的管理工作者进入政府各级机关。

　　 《21世纪》：中国的民营实体企业目前存在哪些困难？希望国家从哪些方面给与支持帮助？

　　 沈文荣：关键是要落实国家对民营企业的政策。国家对民营企业还是支持的，但与国有企业比，对民营企业的政策扶持还有很大空间。民营企业的份额已经到这个程度了，无论民营还是国有企业都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民营经济中也不乏优秀人才，我认为是否可以探索研究在民营企业中选拔优秀的管理工作者进入政府各级机关，参与经济管理等领导工作，共同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