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魁：奸与监

　　在熙熙攘攘逐利于市的企业群体中，尽管“无商不奸”的说法过于夸张，但违法违规、奸猾缺德的厂商的确屡见不鲜，环境污染、食品有毒、产品仿冒伪劣、质量指标造假等各种事件层出不穷，不断刺激着老百姓的神经。对这类行为不能完全依靠司法体系来解决，因为司法体系往往是事后救济，而且司法过程成本很高，结果还具有不可预料性，因此引入政府监管是必要的。

　　而目前一些厂商的这类行为泛滥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强化监管成了政府和民众的共同呼声。在强化监管的声浪中，审视和检讨政府应该如何进行监管，就显得尤为重要。

　　现在民众最不满、政府压力最大的监管领域之一是食品安全，特别是婴幼儿奶粉的安全问题。中国乳品企业数量多，行业集中度低，品牌杂，假冒行为严重，再加上供应链和经销网牵涉成千上万的小规模厂商和农户，政府监管难度可想而知。在这样的境况中，监管思路很容易集中到一点：减少监管对象，消灭杂牌产品。最近，九个具有监管权力的政府部门联合下发了《关于进一步加强婴幼儿配方奶粉安全生产的实施意见》，工信部还发布了《提高乳粉质量水平提振社会消费信心行动方案》。根据这些文件，政府不但推动乳粉企业加快兼并重组，加强乳粉新建和扩建项目的核准， 而且未来两年内不再审批新设乳粉企业。随后，蒙牛乳业[微博][-3.81%]宣布并购雅士利，加上之前已并购现代牧业[-4.76%]，蒙牛进一步扩大了自己的市场版图。另据媒体报道，伊利目前正在与完达山乳业洽谈并购事宜。

　　鼓励兼并重组，收紧核准，暂停新项目审批和新企业的进入审批，这些监管措施并不为乳品行业所独有，在许多行业都能见到，特别是在那些被政府认定为产能过剩、竞争无序的行业。从过去的政策执行来看，所谓的暂停两年审批实际上不知道会延续多少年。鼓励兼并重组可以理解，但是，不管以什么样的辞藻作包装，强化审批、阻止进入的监管方式仍值得商榷。

　　生产集中度的提高是市场竞争的结果，而不是市场竞争的起点。监管者可以制定和实施产品质量标准，也可以适当设立企业准入标准，而将新企业、新项目以行政之手挡在行业的门外，政府以为挡住的都是那些不受市场欢迎、扰乱行业发展的厂商，但实际上也可能挡住一些能更受市场欢迎、促进行业发展的厂商，因为新进入者要想在行业中立足，往往要带来更多的技术创新、组织管理创新、商业模式创新，政府也不应该判定未出生的孩子都是坏孩子。

　　想一想过去十年的乳品行业，蒙牛乳业和现代牧业进入这个行业时都是小企业，但它们都给这个行业带来了新的尝试。即使是那些被异口同声认为是产能过剩的行业，政府官员、专家学者、人云亦云者难道真的知道这个行业未来均衡的产量应该是多少吗？难道真的知道这个行业未来可能的创新点和最有价值的创新点在哪里吗？难道真的知道到底是某个现有大企业还是某个新进入的小企业将会成为行业发展的引领者吗？产能过剩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政府不当监管反而淤塞了市场化的退出通道。

　　中国目前产能利用率不足的行业不在少数，而不当竞争、作奸犯科现象屡禁不绝的行业则更加普遍，如果监管者以强有力的权力之手将行业大门砰然关闭，这是一个利落潇洒的动作，也是一个简单粗暴的动作，也许违法违规者因此而暂时减少，但行业的想像空间也随之关闭。中国正在推行减少审批、放松管制的改革，却又强调对诸多行业严格准入、禁止新上项目，岂不自相矛盾？如果中国经济增长的引擎要转向创新驱动和内生动力，这不是一个好的开端。

　　政府监管并不是除了关门闭户就无所作为。恰恰相反，过程监管比入门监管更加有效，只不过这需要监管者付出更加艰辛的工作。与成熟的市场经济国家相比，中国企业的声誉机制还远没有形成、品牌效应还没有那么巨大，再加上造假盛行、腐败难遏，多如牛毛的中小企业只要有一小部分作奸犯科，就足以令民众痛恨和监管者疲于应付。不但一些西方人认为华人商家的奸滑程度更盛，连越来越多的非洲人都这么看，那些国家的民众和政府对华人厂商的态度非常矛盾，监管部门亦头痛不已。在美国这样法治比较健全、监管者相对廉洁的国家，华人商家明知故犯，出售质量指标不合格或假冒产品、违规占道经营这类事例也屡受当地民众诟病。可以理解中国监管者常无奈地感叹“一放就乱，一管就死”，每当情势迫切时就习惯性地强化审批、阻止进入。但是，一个实行关门主义监管方式的行业，将是一个缺乏想象空间的行业，一个实行关门主义监管方式的经济体，将是一个缺乏想象空间的经济体。

　　作者为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本文不代表其所在单位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