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祖

　　南昌大学校长周文斌被带走后，当地教育口记者罗明（化名）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江西师大、南昌航空大学、南昌大学相继出事，如今大家都盯着江西财经大学。罗明诙谐地解释：“为什么财大没有出事，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建新校区。”

　　事实上，罗明的推测和孙义的研究不谋而合。孙义是南京工业大学基建处办公室主任，在职期间他撰写了《我国转型时期高校基建部门反腐败问题研究》，对100个基建腐败案例进行研究。孙义规纳：这些人落马多与建设新校区相关。建设高峰就是案发高峰。江西高校新校区建设略晚于江苏、湖北，因此，在江苏、湖北高校基建腐败案后，江西基建腐败才浮出水面。

　　政府动力

　　在南昌，新校区扩建潮得益于高校、政府双方联动。

　　1999　年，中国政府启动了普通高校扩大招生规模政策。各高校纷纷建设新校区。据教育部的统计数字显示，从1998年开始，中国高校基本建设进入快速增长期。在此期间，高校的基本建设大大加强。2002～2006　年，学校占地面积从112　万亩增加到212　万亩，教学用房从1.2亿平方米增加到2.7　亿平方米。到2005　年，全国规划建设的大学城有50　多座，涉及21　个省市。

　　尽管南昌没有建立大学城，可自2002年起，南昌高校掀起兴建新校区之风，主要有昌东、昌北两大高校区。昌东以江西师大为代表，昌北以南昌大学、南昌航空大学为代表。它们的建立，拉升了南昌城市框架，使南昌城区版图一下子扩大了50平方公里。

　　同时，教育部的“211”和“985”工程建设也成为高校扩建的诱因。教育部门对这些“工程”有评估的硬指标，每个学生要占一定校园面积，每个专业达到一定招生量，达不到硬指标，一些专业将被停招。这些指标为这一时期的高校扩建、合并埋下伏笔。

　　以南昌大学为例，1997年，南昌大学成为江西省惟一一所国家“211工程”重点建设项目，并被列为国家“九五”期间首批投资建设的高校之一。2004年，江西省人民政府、教育部签署协议，南昌大学实行省部共建。2005年，南昌大学与原江西医学院合并组建新南昌大学。

　　九三学社中央副主席、原南昌大学副校长、南昌大学新校区基建总指挥邵鸿在2008年面对人民网[微博]记者采访时表示：“高校普遍建设新校区，首先不是头脑发热，而是响应国家号召。”

　　不过，国家的号召没有给予江西太多的实惠。根据2011年《中国教育经费统计年鉴》的数据显示，全国公共财政预算中基本建设拨款在461亿元（46177099千元），而其中江西省得到的拨款只有6.2亿元，且主要来自地方财政。这在各省中排名倒数第六，仅高于天津、吉林、宁夏、山东和西藏。

　　南昌高校扩建的资金来源于地方政府的支持。据《江西日报》报道，在昌东、昌北两个高校园区，江西省政府投入的1200万元先导性资金撬动了100个亿的大市场。

　　政府的支持还体现在对于建立新校区的大学采取学费涨价的方式以赢得更多的资金。以南昌大学为例，“当地政府为了让学校还贷，出台政策，允许学校对在新校区上课的学生加收50%的学费。”邵鸿表示。

　　政府除了给钱，还给政策。2003年4月20日，瑶湖校区所在的昌东镇划归南昌市高新区，从此瑶湖校区建设进入提速阶段。当时的南昌市委书记吴新雄亲自来到师大现场办公，解决了新校区建设中的一系列重大问题。为此，江西省还专门成立了省高校建设推进领导小组，主要解决新校区建设中可能遇到的民房拆迁、道路、水电气供应改造等问题。

　　2002年，南昌县委、县政府又就昌东高校园区的公共基础建设做出7个方面的承诺。

　　此时，学校基建部门成了最忙碌也最有实权的单位。“以前就管零星的修建，偶尔有稍大一点的项目。这几年不一样了，很多项目甚至是同时上马，”孙义回忆，“那时的基建处长就像黑社会老大，成天和承建商吃香喝辣，好不威风。”

　　据《江西日报》报道，全国政协港澳委员游览昌东江西师大瑶湖校区时感叹：“你们哪里是在建学堂，你们是在建一座城市！”

　　周文斌模式

　　在江西高校新校区扩建中，周文斌算是先行者。2002年，刚刚履新南昌大学校长的周文斌曾向本地媒体介绍新校区建设：“目前，江西省有几个高校都采用了东华的模式。”而东华模式的开创者正是周文斌。

　　2001年3月，41岁的周文斌开始掌管东华理工学院（现在的东华理工大学）。那时，拥有15000名学生的东华理工学院，校区面积只有326亩，建筑面积14.4万平方米。周文斌上任伊始，面临扩招和学校硬件不足的压力，他在东华的口号就是“两年再造一个华东地质学院（东华理工学院前称）”。

　　他先是为东华理工学院抚州校区扩建南区。之后，东华理工又在南昌拿下一块地皮，成为当时江西省内最早拥有两个校区的学校。

　　无论是在东华还是在南大，资金问题始终困扰着周文斌。最后，他想出的办法是：“自己省一点，上面的钱要一点，别人的钱用一点，以后的钱用一点。”这4个“一点”中最值得一提的就是“用别人的钱”，即多种渠道引进社会力量参与办学。

　　周文斌将学校的建设项目分两类：一部分是社会资金不太愿意投资的项目，比如教学楼、图书馆，学校从银行贷款自己来建；另一部分是有效益的，比如宿舍、食堂、宾馆，则引进社会资金投资。通过这种模式，周文斌上任一年多时间，东华理工抚州、南昌两个校区面积达到3000亩、建筑面积94万平方米，各项建设总投入达到3个多亿。

　　在东华理工学院建设的同时，江西省内唯一一所“211工程”学校南昌大学也正面临新校区建设的情况。南昌大学在南昌市区的老校区面积40多万平方米，按中国高校人均校舍面积须达30平方米的标准计算，只能容纳1万人，但当时仅本科生就有2.6万人。新校区建设就迫在眉睫。

　　2002年12月17日，42岁的周文斌被任命为南昌大学校长，成为江西省历史上最年轻的大学校长。上任不到两周，南昌大学前湖校区开建，占地面积3600亩（尚不包括2005年医学院前湖校区的900亩）。“自己省一点”，则在他进入南昌大学时就立马体现。一位2002级新闻学专业的学生表示，自己入学时每月有34.5元的补助，但是周文斌来了之后就没有了。

　　周文斌曾在江西媒体“今视网”对此事作出回应：“首先，这34.5元并不是政府拨款，是从学生们的学杂费中划拨的。而从1999年扩招以来，南昌大学学生人数剧增，由早先的7000人到现在的3万人左右，如果再像以往那样发放每个月的补助，将是一个很大的经费负担，势必减少学校在教学上的投入。”

　　此外，为了节约绿化管理开支，南昌大学还开展了“勤俭办学人人有责”的清除杂草活动，将校园现有108.72万平方米的绿化带包干到各个学院和职能部门，由师生利用空余时间义务清除杂草、管理绿化带，每年可为学校节约300万元左右。

　　“别人的钱用一点”应用到南昌大学的典型，则是于2003年与香港多伦多集团签订建设前湖校区后勤设施协议，香港多伦多集团出资建设南昌大学前湖新校区学生公寓，连同配套的食堂商业街等项目。总投资为3亿元人民币，建设结束后，多伦多集团拥有南昌大学前湖校区内步行街15年的经营权。

　　江西师范大学《关于征集江西师大建设新校区规划的意见》中也提到新校区建设经费的筹措方式。“‘多法人分担建设经费’是非常正确的，同时建议学校可以通过发行‘债券’来筹集资金，利息相对高些，由本校教职工自愿认购。学生公寓建设应引进社会资金，学校予以政策优惠支持，今后学生公寓的物业管理也应该按市场化运作。”

　　对于南昌大学建校模式，周文斌曾说，BOT也好，BT也好，我们把所有能想到的，市场上有的，甚至市场上没有的融资办法，都拿来了，都用了。也有我们自己发明的办法。

　　南昌各类大学新校区建设集中爆发的大背景是教育部坚持“高校后勤社会化改革，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后退是没有出路的”。数据显示，这些年在后勤社会化改革的过程中，全国普通高校，运用社会化的机制，新盖学生公寓5400万平方米，新建、改建学生食堂1000多万平方米。据教育部2006年统计，新建、改建的学生宿舍和学生食堂的面积超过了过去50年的总和。

　　后扩建时代

　　“正是有了这几年新校区的建设，不仅使扩招变成现实，还极大提高了高等教育的毛入学率，改善了校园面貌和办学条件，同时还为今后10年、20年甚至30年的高校发展奠定了物质基础，使高校硬件条件和实验条件、设备有了非常明显的改善。大部分高校还是按照国家的法律法规，本着勤俭节约的原则来建设新校区的。”邵鸿一再强调要肯定高校新校区建设的成绩。

　　在刘志和看来，因为南昌航空大学的新校区处于南昌市重点规模发展的红谷滩新区中,道路、水电等基础设施的配套建设有保障，周边环境也将较快地得到改善与开发。而新校区对于江西师范大学的影响，《江西日报》有着更高的评价——“这是一场将城市地皮往东拉伸的运动。”仅地产一项，从2002年至今，南昌大学新校区边上的楼盘从无到有，房价则由原先的2000-3000元一平方米，上升到了8000块一平方米，有的甚至上万元。

　　不过也有南昌市当地官员认为，城市新区的发展与其配套设施的完善密不可分，而与高校的建设关系不大。高校发展拉动新区房价的说法他是不认同的。

　　此外，南昌大学新校区的建成，也为紧挨南昌大学的新建县带来了就业机会与商机。据记者了解，为南昌大学6万学生服务的商铺员工、司机等大多来自新建县。

　　新校区建设在带动一方发展时，同样给高校留下了巨额债务。由于新校区建设是一项耗资巨大的工程。作为高等教育的后发之地，南昌高校债务十分严峻。尽管周文斌利用自己的模式引进了不少社会资本投资，但南昌大学新校区建设还是欠下了巨额债务。

　　邵鸿介绍说，南昌大学负债20亿元，每年利息就要1.1亿元，全校收入不到3亿元，每年仅够付息，只能采取用新贷款偿还旧贷款的办法维持债务。而规模略小的南昌航空大学，副校长刘志和当时估计新校区的全部建设资金将达到6亿元以上。

　　卖掉位于城市中心地段的老校区，换取建设资金，是大部分负债高校的解套良方。2008年4月，原江西医学院北院校区65.375亩的地块，就以总价5.1亿元出售给了江西省投资集团公司旗下全资子公司江西省投资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

　　多种模式并行，大量资金流入都为高校基建腐败培养了温床。2005年12月，江西省审计厅向省政府呈报了《关于南昌大学等十四所高校新校区基本建设项目投资情况的审计报告》，对省属14所高校新校区固定资产投资项目的审批立项、土地征用、工程建设和管理以及资金筹集使用等情况进行了审计。审计发现，部分高校在新校区建设管理过程中存在一些问题：有的执行国家基本建设程序不够规范，有的未严格按照招标法进行招标，有的建设资金缺口过大、偿债存在一定风险，还有的建设资金的管理和工程管理不规范。

　　孙义分析，从已经被报道的高校基建腐败案件可以看出：一方面，案件发生所涉及的领域十分广泛，基本上遍及全国各个地区的高校；另一方面，腐败问题的严重程度与地区经济发达程度没有直接联系，无论是经济较为发达的珠三角、长三角地区，还是经济相对落后的西部、中部地区，高校基建腐败事件都有发生。不过，现在有从经济发达地区向经济落后地区转移，由省会城市的重点院校向普通职业学校转移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