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骏

　　近日，京福高铁安徽段一工地发生两家企业员工的群殴事件，中铁六局有百余人参与，而福建信通公司则有27人住院治疗。

　　新华社记者调查后发现，这看似两家公司职工的纠纷，其导火索却是国企与民企的一场“黑幕”交易：为了帮助中铁六局获得全长约37公里的高铁工程，福建信通公司通过关系，向招标单位支付了1亿元的“中介费”。原先两家说好，中铁六局中标后，将其中11座隧道的工程施工交由福建通信分包。后来因为铁道部清理高铁工程建设的转包现象，福建通信表示退出施工，但巨额中介费如何处理成为一个难题，因为承包工程的好处没得到，福建通信要求中铁六局分担中介费，谈崩了，只好兵戎相向，民企为国企中标而行贿的天方夜谭也因此大白于天下。

　　说“民企为国企中标而行贿”为天方夜谭，是因为过去听多了国企垄断，挤走民企，何曾想竟然还有国企拿不到标，要靠民企出力才能如愿的，十足的匪夷所思：“国进民退”浪潮蔚为壮观的当下，国企垄断难道真成了明日黄花？

　　转念一想又不对，因为既然民企行贿就能成功，福建通信为什么不直接夺个标，名正言顺地挣大钱，还多此一举地让中铁六局得标后，再违规转给自己？看来民企空有摆平发标部门的神通，就是没有突破民企无法中标的“玻璃天花板”的能耐，哪怕用真金白银敲开了大门，却仍然只能走边门，最后还弄个“违规转包”被清理而鸡飞蛋打的下场。

　　这说明，高铁招投标归根结底还是国企的游戏，民企要参与，仍不得不多花冤枉钱，貌似公允的基建市场实质上充满歧视，国企与民企仍然处于不平等的地位，市场经济所要求的以效率为核心的竞争秩序远未成立，此其一。

　　其二，“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发标部门捞钱不知餍足，面对央企同样“铁面无私”，认钱不认人，这才给了民企机会，虽然花了大钱，毕竟还能买到工程。

　　其三，“中介费”虽然由民企支付，但只要最后分得一份活儿，这“中介费”羊毛出在羊身上，一分不少地从工程款中扣回来，最后不是中标价里虚增成本，白费纳税人的钱，就是施工中偷工减料，牺牲工程质量，危及纳税人的生命财产安全。横竖一回事，无论国企还是民企都不吃亏，吃亏的只有纳税人。

　　其四，一样从工程款中支出“中介费”，之所以走民企通道，而不走国企通道，据说是因为国企财务制度严格，账本上没有相应的栏目，无法开支，而民企监管相对松懈，想怎么开支就怎么开支，方便而且隐蔽。

　　这样的分析如能成立，岂非等于说，重大招标仍是国企的一统天下，民企只能给国企当“洗钱”工具才得以分一杯羹？如果再多一点“阴谋论”的勇气，是否还可以说，建立市场经济体制那么多年了，有关部门仍然放任民企在财务方面留下如此多的疏漏，其实就为发挥民企类似的“洗钱”功能？这中间是否存在着某种财富转移机制，就像国企借助垄断地位，便可以攫取民企由员工身上榨取的利润？

　　如此说法难免夸张之嫌，但人们从福建通信为中铁六局行贿夺标，然后再从其手中转包获利的全过程中，确能清晰看到扭曲的市场上国企与民企的扭曲关系：国企无论从法律上还是社会责任上，都必须确立更高的行为标准，但按照这一标准，有些不该做的事情，在国企那里，也可以“暗度陈仓”，利用民企作工具，做得天衣无缝。

　　幸好，铁道部大梦初醒，发现了工程转包可能带来的重大质量乃至安全问题，果断出手，清理违规现象，无意间捅破了国企与民企的勾结，也捅破了中国“市场经济”的面纱。不过，至少到目前为之，其直接后果只表现为两企业员工斗殴的治安案件，远未到纪检部门介入调查的阶段，否则，暴露的问题可能就不止两家公司的违规，还会有相关部门、机构和官员的渎职贪腐。原本一个纯技术的改进，竟然拖出一个1亿元的大案子，这是否意味着技术问题中凡是久拖不决的，其后面往往也会有大案子拖着办不了？这是否证明了，政治体制不改革，不但经济转型不可能再有实质性的进展，已有的经济成果也可能被蚕食或者像豆腐渣一样自然消解？

　　作者为上海大学社会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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