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型期阵痛需要企业和银行在实践中慢慢化解

　　本报见习记者 周笑宇报道

　　在当前国内经济增速放缓、全球经济不景气之时，许多企业正艰难维生。

　　屋漏偏逢连夜雨，日前，多则关于企业债台高筑、面临破产的消息传出，中国企业的债务偿还能力也亮起了红灯。

　　8月6日，上海20余家钢贸企业因贷款到期无法偿还，被民生、光大等银行集中告上法庭。美国投资银行Maxim Group则在近期的报告中提到：在中国最大10家太阳能公司的资产负债表上，债务累计达到175亿美元。而杭州家具业也因互保问题被银行抽贷，涉及关联债务金额超过100亿元，牵涉23家银行，行业内企业100多家。

　　以上种种现象表明，中国企业正在经历一场严峻的考验。

　　“如果说中国金融界近期存在必须要考虑的问题，那就是所有措施造成的企业的高负债率问题。”中国社科院副院长李扬在近期举办的中国银行家论坛上指出，中国企业2011年的负债率为107%，十分危险。

　　盲目投资埋“地雷”

　　中国企业负债率是否真的高达107%或许有待商榷，但企业高负债的风险隐患已毋庸置疑。

　　国家发改委投资研究所战略室副主任、研究员王元京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目前中国企业负债率到底是否达到107%还需要考证，但是这个数据也显示，我国企业负债存在一定风险隐患。“之前民间中小企业贷款出现失控局面，企业负债率较高，在未来投资中需要对企业债务风险进行更好的防范。”

　　要更好地防范企业债务风险，就必须追根溯源，探究企业高负债率背后的原因。

　　在中国拉动经济的三驾马车中，投资一直是主要力量。然而，大量的投资在促使企业快速发展的同时，也为企业带来了相当大一部分的负债。

　　4万亿的“救市计划”曾经为2009年全年带来接近10万亿的新增贷款量，在如此庞大的贷款刺激之下，许多大型项目积极开工上马，各行业企业进行了大幅度的规模扩张和产能扩建。这些大型项目往往需要数年之久，短期内无法获益，在建设期间还需要不断投入资金，企业账目上的负债因此逐年累加。

　　“从宏观层面看，企业高负债是4万亿刺激政策下，企业加大银行贷款和项目投资力度导致的结果。”中投顾问宏观经济研究员马遥对《中国产经新闻》记者说。

　　从微观层面看，我国融资渠道不畅通的问题长期存在，企业只能依靠银行贷款获得资金，有些企业因此将大量资金投资于股市、楼市以高风险换取高收益，一旦亏损将背负大量债务。

　　此外，经过多年的快速发展，我国开始进入经济结构转型时期。在这一时期，企业的经营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土地租金价格上涨、原材料成本升高、工人工资上涨，劳动密集型产业原有的盈利模式变得难以维持，大量落后的产能面临淘汰。在此情况下，要形成新的盈利模式还需要长期的实践，企业要想在转型期生存下来，也需要通过借用外部资金维持运转。

　　“我国生产经营环境持续恶化，企业盈利无法提升，甚至亏损，加大了企业经营和财务压力，提高了企业的负债水平。”马遥说。

　　融资机制存隐患

　　企业高负债的原因或许各不相同，但不可否认的是，大量的例子说明了中国企业现有的融资机制存在问题。

　　在经济快速发展时期，这些问题可能被高增长所掩盖，但当经济压力增大、外部环境变差，这些问题被一一暴露出来。

　　2009年的政府干预使我国经济在全球经济下滑中实现了“逆势”增长，许多企业靠政府扶持得以快速发展。

　　“企业通过高负债撬动巨额投资，获取规模效应，进而获得高额利润，以投资的回报覆盖财务费用的支出。”马遥指出，“企业维持持续经营的关键在于现金流，用贷款期间盈利的相对小额现金流覆盖每期支出的贷款利息，在项目完成后获取高规模投资下的高额收益。”

　　此后出于防范通胀的考虑，我国开始实行稳健货币政策，进行紧缩调控。作为宏观调控的代价，经济增速放缓了，但上一轮投资的许多项目尚未实现收益，导致了实体经济的资金紧张。

　　“中国经济正在快速‘去杠杆化’的过程中。”东方证券银行业分析师金麟在接受《中国产经新闻》记者采访时指出，平台贷款的压力正在逐渐增大。

　　平台贷款的逐渐收缩，意味着企业利用政府扶持资金进行融资的机会减少。而在经济快速“去杠杆化”的压力下，企业原先受到的政府扶持资金将面临偿还的压力，企业经营的不稳定性增加了。

　　企业常用的从银行获取资金贷款方式还有仓单质押贷款，但这一制度存在操作漏洞。

　　“仓单质押贷款理论上不存在问题，但在实际中可能有操作风险，例如一笔仓单可能存在多次抵押、重复抵押的问题。”金麟说。

　　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钢贸行业中就存在一些企业利用各家银行质押信息不互通的漏洞，将同样一批货物在多家银行质押贷款的现象。

　　此外，在经济发达的沿海地带，浙江民营企业中最普遍的融资方式就是联保互保。浙江省银监局局长韩沂近期警示企业注意资金链问题，他指出，浙江省企业贷款近40%为互保贷款。

　　互保贷款融资模式是多个企业联合形成担保贷款网络、或选择第三方担保公司，原本的目的在于降低企业融资成本和贷款风险。但这种方式却被证明极易引起 “多米诺骨牌效应”，当其中一家企业资金链断裂无力偿还贷款，将导致银行大规模收贷，同一担保链条上的多个企业也可能破产。

　　放贷的多方顾虑

　　每当企业贷款恶化的问题暴露，作为发放贷款的源头，银行往往也饱受诟病。其中银行审贷制度最常受到质疑，但事实并非如此简单。

　　银行给企业发放贷款时，不仅要考察企业偿贷能力等基本指标，还要考虑政策指向和大型项目后期放贷的持续性。马遥指出：“政策扶持的产业、企业已贷高额资金但项目仍未完成等都会导致银行持续供给资金。”

　　在此情况下，审贷制度的有效性将受到制约。

　　“2004年，中国政府动用450亿美元的外汇储备注入中国银行和建设银行补充资本金，并成立资产管理公司剥离不良资产，昭示了高层花钱买机制、改革国有银行的铁血决心。”路透中文网专栏作家张小彩在一篇文章中写道，“这些花巨资买来的机制在2009年不期而来的4万亿洪流冲击下，似乎不堪一击，完全没有抵御能力。”

　　银行在发放贷款的同时，也将自己的命运与企业的兴衰绑在了一起。“在企业巨额投资项目的过程中，银行是企业资金的供给者，企业投资的资金几乎都来自银行。”马遥说。

　　当上一个贷款项目到期，企业为维持经营会向银行申请下一笔贷款，银行若为避免上一期贷款成为坏账而继续发放贷款，贷款规模将不断扩大，一旦企业无力偿还，银行也将深陷其中。

　　钢贸行业的债务危机，不仅使钢贸企业心力交瘁，各家在钢贸贷款方面介入较深的银行也陷入被动。“抽贷是找死，续贷是等死，进不去出不来。”一位华东银行业内人士如是说。

　　光伏产业是另一个典型的例子。前几年，光伏产业表现出巨大的发展潜力和较高的盈利空间，受到了政策扶持和银行大笔贷款的支持，产能大幅扩张。随着欧洲市场低迷、多晶硅产品价格狂跌，生产成本却未能控制降低，整个光伏产业进入寒冬，大量企业面临灭顶之灾。在这个过程中，受损的不仅是企业，还有银行。据统计，国家开发银行共给予赛维LDK、无锡尚德、晶澳太阳能集团、中电光伏和超日太阳能等光伏企业2450亿授信额度，坏账风险不容小觑。

　　由于经济下行压力大，银行的不良贷款率也有上升趋势。以不良资产最低的温州为例，根据相关数据，2011年末，温州银行业的不良贷款率由年中的0.37%攀升至1.36%；2012年2月，该数据增加至1.74%；而后，逐月攀升——3月末为1.99%；4月末为2.27%；5月末为2.43%；6月末达到2.69%。

　　随着金融改革、利率市场化的进一步深入，利差收窄，银行原有的盈利模式也急需转变。可以预见，在未来一段时期内，银行发放贷款时将有更多因素需要考虑。

　　转型之思

　　如今，背负巨额债务的光伏产业领头羊——赛维的部分债务已由江西省财政“赛维LDK稳定发展基金”先行偿还，企业在新余市政府的扶持下勉强维持；杭州家具业也在政府的协调下基本平稳渡过资金难关；而钢贸行业的众多企业还在等待银行的续贷额度。

　　这一波企业的负债问题终将会平息，但由此引发的思考还将继续。企业如何加强自身的债务风险防范能力、银行如何在贷款的收益与风险间寻找平衡，这些问题将是未来一段时期内各界讨论的热点。

　　“企业要避免盲目投资，适当留存企业现金流量，并积极寻找其他融资渠道，如上市等手段，避免贷款过多导致企业偿债压力高企。”马遥指出，企业应努力自救。

　　另一方面，马遥指出，融资渠道拓宽迫在眉睫。“对政府而言，应该拓展融资渠道，不断开拓股权融资、鼓励民间投资相关产业，让企业可以从多渠道更容易获得资金血液，进而降低企业和银行绑定的现象。”

　　金麟认为，中国银行业应该提高自身的风险容忍度，进一步控制风险。

　　“中国银行业现在以大中型这类低风险的客户为主，银行本身抗风险的能力并不强。而海外银行经营的按揭贷款、个人贷款和小企业贷款，风险都是非常高的。”金麟说，“银行未来做小企业贷款，反而要把容忍度提高，更学会经营风险，收益覆盖风险。”

　　“银行对信贷风险应进行前瞻性管理，”金麟指出，“银行要明确定位自己的客户群，要有一个中期的客户规划，做好承担短期内经济风险的准备。”

　　不论是企业高负债率问题，还是银行面临的业务转型，都是我国经济结构转型过程中的典型阵痛，需要在未来长期发展中慢慢实践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