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锦

　　 8月3日凌晨5点半，河北省抚宁县台营镇台营一村，53岁的刘丽春一大早就出发，沿着大秦铁路走出台营镇。越过这条路，她和她的伙伴们就可以搭上车，在两小时后到达秦皇岛市区。

　　 她们不得不这样做。在这个人均耕地面积不足1亩的镇上，几乎家家户户都外出打工。作为中老年妇女的她们为补贴家用，在有“活”的时候不得不于凌晨4点多出发，以赚取每天四十到五十元不等的工资。

　　 而铁路桥又是她们当时通往外界最便捷的通道。因为连绵的大雨冲垮了迷雾桥畔连接台营镇和抚宁县城的简易道路，她们只能冒险翻越铁路线。

　　 最终，刘丽春和另外8名同伴们在这条曾经穿越过数次的铁路线上不幸遇难。

　　 4天来，对死者家属的赔偿争议持续发酵：赔偿额由5日上午的25万，涨到当日下午的29万。6日下午，更新的数据是38万。

　　 常态中的意外

　　 8月3日，刘丽春早晨四点就已经起床。按照惯例，吃完早饭，她会和附近几个村的同伴会合，搭上村里的车前去秦皇岛种树，晚上8点左右回家。

　　 3日凌晨，迷雾河的洪水阻止了来自抚宁县七家寨村、台营一村、台营二村的这支十余人的进城务工队伍。她们只好绕道大秦铁路桥跨过迷雾河。当她们即将到达河对岸时，一辆驶往秦皇岛的列车呼啸而来。

　　 她们被迫让开道路，站到隔壁轨道上，就在这时，另一列从秦皇岛开出的列车又向她们冲来。无路可退，呼啸的列车带走了9条鲜活的生命。

　　 “我在当日上午六点多钟接到母亲手机打过来的电话。但是电话那头不是母亲的声音。”刘丽春的长子汪国君告诉记者：“只听到电话那头在嚷：出事了，出事了。”

　　 当日上午，汪从秦皇岛昌黎县赶到事发现场时，警方已经戒严。当警方将死者抬出来时，他才看到已亡故的母亲。

　　 迷雾村当地村民说，上午7点多的时候，他们来到现场，情况“惨不忍睹”：有两位遇难者躺在铁路桥下，衣服等物品横七竖八地散落在铁轨上和桥下。

　　 次日清晨，记者来到迷雾村，在铁路桥事发现场下方，雨水浸泡着青草。雨水中还漂浮着尚未开封的两袋方便面和一个饭盒，周围撒了一小堆饭粒。

　　 “孤岛”7日

　　 迷雾桥的六个桥墩孤零零地矗立在河中，桥板尚未铺上，整座桥将近20米宽。

　　 桥一侧的简易道路已中断，几根管道在滚滚而下的洪水中若隐若现。这条简易路曾是河北363省道三抚线的一部分。在路两头，帽子上印有“路政执法”的工作人员拦住过往的车辆以及企图涉水过河的行人。

　　 据当地村民介绍，三抚线在80年代修通。其中迷雾桥年久失修，政府决定另建一座新桥，新桥今年5月动工。为了过往车辆通行，新桥旁修建了一条简易道路，路底搁着几根疏通河水的管道。

　　 自入汛以来，秦皇岛普降大雨，全市降水量达615毫米，比往年同期偏多55.5%。7月27日，迷雾河滚滚的洪水将简易道路冲毁。

　　 便道中断后，迷雾河西的台营镇人前往抚宁县城只有三个选择：一，冒险走不远处的大秦铁路桥；二，从便道冲毁处或下游某个浅滩处涉水过河；三，绕行至尚未完工的承秦高速。

　　 第三种选择最为安全，但却让人望而却步：刘丽春她们一天辛苦劳作只能赚几十元，而绕道京承高速一次要200元钱。

　　 “绕道承秦高速路程最远，有急事要过河的村民一般不会走。”迷雾村一位村民说：“谁都知道铁路危险，但是趟水过河更危险，村民被逼无奈只能走铁路桥。”

　　 刘丽春和她的8名同伴就这样走上不归路。

　　 8月3日的惨祸过后，当地人不敢再冒险走铁路桥。而抚宁县仍然雨水不断，洪流滚滚，涉水过河也极不安全。当地一位“野车”司机说，自从简易道路冲断后，前往台营镇的公车便已停运。因为公车停运，他最近生意不错，每天都可以赚2000块。

　　 “我们一共十五辆车跑台营，我们车主都相互定好价，每次单程都是200元，不能多，也不能少。”他说。

　　 而台营镇上的村民则忧心忡忡。“公司不断来电话催我去上班，但我没有办法出去啊。”当地一位居民叹道：“这里已经成为一座孤岛。”

　　 台营镇总人口为4万多人，其中迷雾河西侧“孤岛”上的人口据估计在3万多人，镇政府也位于河西。

　　 中国公路信息服务网的信息显示，因降雨（积水）通行受阻的S363线（三抚线）河北省秦皇岛市迷雾桥段，预计恢复通行时间由2012年8月3日15时调整为2012年8月31日15时。这意味着迷雾河西的居民还得再等待20余日。

　　 好在， 8月3日的事件发生后，经过抢修，迷雾河畔的简易道路5日下午已经能通车。

　　 8月3日之后，台营镇的人们有两个热点话题：一、新桥何时修通；二，遇难者赔偿多少。

　　 据汪国君回忆，5日上午县政府答应赔偿25万，下午这一数额就涨到了29万。6日下午又涨到了38万，这些赔偿金是先由抚宁县政府垫付。这一说法得到其他遇难者亲属的证实。

　　 “县里主要是进行遇难者家属的安抚工作。”抚宁县县委宣传部的工作人员8月6日告诉记者：“铁路上的问题由太原铁路局负责，省国道的问题由市交通管理局公路管理处负责。”

　　 按照《铁路法》的规定，如果人身伤亡是因不可抗力或者由于受害人自身的原因造成的，铁路运输企业不承担赔偿责任。该法所界定的“受害人自身原因造成的人身伤亡”是指：违章通过平交道口或者人行过道，或者在铁路线路上行走、坐卧造成的人身伤亡。

　　 铁路法又规定，禁止在铁路线路上行走、坐卧。对在铁路线路上行走、坐卧的，铁路职工有权制止。

　　 记者注意到，在大秦铁路迷雾河段铁路桥两侧各有一个石头砌成的小台阶，拾级而上有一个铁丝门，门附近有一小房，供看守者值班时使用。

　　 多位遇难者家属向记者表示，当天大秦铁路线的工作人员并未阻止他们通过铁路桥，并且事发之前也有类似情况。

　　 “每天都有二三十人走，不让他们上，他们说没路，只能走这，都乡里乡亲的我们怎么拦？” 事发地段一位铁路工作人员向记者回应说。

　　 “空巢”乡村之痛

　　 沿着363省道坐落着台营镇的大多数村庄。这里的人们一直面临着人多耕地少的困境。全镇人口4.36万人，耕地面积只有3.9万亩，人均0.89亩。

　　 上世纪90年代开始，政府给台营镇几个村庄每人每年补贴600元移民费，但只有20年。而且一旦家里有人去世，补贴就中断；新出生的孩子也没有补贴。

　　 即便是这样的补贴，也往往不能按时收到。据台营一村居民反映，2011年下半年300元的补助至今还没有发放。

　　 当地居民还告诉记者，台营镇一村有的人家耕地面积只有三四分，只能种植一季玉米。如果按照政府补贴和种地所得这两项来测算，当地居民一年的人均收入只有1000多元。

　　 口粮不够，收入微薄，迫使台营镇村民不得不前仆后继地出去打工。全镇上外出务工人数超过7000人。打工队伍里甚至包括像刘丽春这样五六十岁的妇女。为了生计，她们必须每天天不亮就离家，前往市区种花种树。

　　 “有活的时候四点多就得起床，坐村里的车花两个小时进市区。工头还不管中午饭。” 一位有着和刘丽春同样生活的台营一村妇女说。

　　 而今年的局面更加不妙。自7月下旬以来，抚宁县出现强降雨，雨水汇聚在洋河水库中，淹没了水库周边的玉米。即便在台营一村地势较高的地方，玉米也被雨水冲得东倒西歪。

　　 “今年估计没有什么收成，政府的补贴又迟迟未到。”汪国君无奈地说，“料理完母亲的丧事，我还得出去打工。”

　　 在外出务工的潮流中，台营镇成为一个充满告别的地方，这里的妇女必须独自面对一切。汪国君的妻子和年仅5岁的女儿不得不忍受长期与丈夫和父亲分别的煎熬，如今，多年来与她们相依为命的母亲刘丽春也永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