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巴马政府首次启动301调查，目标指向中国的新能源产品补贴政策。中国能否以积极的姿态和充足的证据，在WTO游戏规则之下赢得这场贸易战？

　　□ 本刊记者 于达维 实习记者 蒲俊 | 文

　　贸易保护战的硝烟，波及到新能源产业。10月15日，美国政府宣布接受美国钢铁工人联合会的请求，着手调查中国的新能源产品补贴政策。这项调查涉及中国的风能、太阳能、高效电池和新能源汽车行业的154家企业。

　　中国官方和产业界迅速回应。国家发改委副主任、国家能源局局长张国宝在10月17日晚的媒体发布会上指出，美方对中国的指责不成立，其调查决定只是为了争取选票而不是公平贸易，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10月19日下午，代表中国相关产业出口利益的中国机电产品进出口商会也举行媒体见面会驳斥美方指控，并强调美国此举将最终损害美国投资者利益。

　　两天后，包括华锐、英利、GE在内的多家中美可再生能源企业在北京举行“301条款”问题座谈会。身为主持人的国家发改委能源所副所长李俊峰呼吁，国内可再生能源生产企业需要“据理力争，不能沉默也不能抱怨，争取在90天内使美国政府撤销这一调查”。

　　301调查

　　今年9月9日，美国钢铁工人联合会按照《1974年美国贸易法案》第301条款的规定，向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提交长达5800页的申请书，称中国政府给予新能源企业高额补贴以提高其产品的价格优势，影响美国就业。过去两年美国对太阳能需求增长了41%，在中国出口至美国的太阳能电池板翻番的情况下，美国本土产量只增加7%，四家美国主要生产商损失了580个就业岗位。

　　美国钢铁工人联合会披露的概述文件，将中国的措施分为五种：降低关键原材料的可获得性，比如控制稀土出口；违反世界贸易组织(WTO)禁止按照出口业绩和“本土化”程度提供补贴的规定，如特别针对新能源出口产品的研发基金；针对进口商品和外国企业的歧视性措施，比如光伏和风电的国产化率要求；技术转移规定，如美国光伏企业Evergreen Solar在中国设立合资公司时，被强迫把相关技术转入合资公司；干扰贸易的国内补贴。

　　此次调查申请，是奥巴马政府收到的第一宗301申请。301条款针对影响美国产品或服务贸易的国外不公平行为。2006年，美国曾就欧盟激素牛肉法令启动301条款，然后向WTO提起上诉，并获成功。

　　华东政法大学国际法学院教授朱榄叶对本刊记者表示，此301已经不是彼301，已经有很多修改，但大家还是习惯这种叫法。《1988年综合贸易与竞争法》第1301-1310节中，在一般301条款外增加了“超级301条款”和“特别301条款”，分别针对限制美国产品和劳务进入其市场的国家，以及那些对知识产权没有提供充分有效保护的国家。

　　在一些观察人士看来，美国此举实际上是11月2日国会中期选举到来之前的一种策略。美国钢铁工人联合会在美国政坛的地位举足轻重，其选票可以影响候选议员的成败，而失业率是其关注的最大问题。目前，美国失业率在9.5%的高水平附近维持14个月之久，为过去60多年所罕见。显然，奥巴马政府如果不启动调查，必将激怒作为民主党主要支持者的美国劳工团体。

　　当然，对于奥巴马政府启动301调查之举，美国国内也有人不买账。纽约州民主党参议员查尔斯？舒默(Charles Schumer)公开表示这步棋走得太弱，“奥巴马政府是治标不治本，对于中国清洁能源产业补贴的调查已经过时了，操纵汇率才是实质性的问题。”

　　301调查宣布开始的同一天，美国财政部宣布推迟发布新汇率报告。此前，美国众议院已经通过惩罚人民币低估的《汇率改革促进公平贸易法案》，该法案一旦在参议院通过并经总统签署生效，受影响的将不仅仅是中国的新能源行业。中国社科院金融所金融市场室主任曹红辉表示，美国财政部推迟发布报告，意在降低参议院通过上述法案的概率，从而避免过早与中国进行全面经贸对抗，造成两败俱伤的结果。

　　中国世界贸易组织研究会常务副秘书长任以锋对本刊记者说，美国这次301调查的实际背景，是经济危机后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为了选举要有所表示，而最重要的就是美国在再工业化过程中，错误地认为贸易自由化就意味着失业。“现在看着我们好受点，就冲着我们来。”

　　不过，他指出，任何行业在国际贸易中认为自己受到了不公正待遇，都可以表达出来，美国政府对这样的申诉进行核实，是符合法律程序的，也是美国式民主的体现。

　　补贴虚实

　　对于美国钢铁工人联合会最主要的指责，即中国按照出口业绩和“本土化”程度对新能源行业提供补贴，不少中国新能源从业者表示并不成立。

　　在10月19日的媒体发布会上，中国机电产品进出口商会副会长姚文萍说，中国的新能源出口支持政策还在研究之中，并未启动。而且，与美国的现金补贴相比，中国的支持不是直接补钱。她还表示，中国行业有信心以充分的证据、大量客观的事实，赢得调查。

　　该商会机械行业一部主任孙广彬说，美国钢铁工人联合会称中国经济刺激计划中对新能源的补贴是美国的2倍，说明它不了解这一行业。实际上，美国政府从补贴政策到补贴金额，都居全世界之首，动作又多又快。2009年以来，美国对新能源、能效、智能电网都进行补贴，补贴金额达250亿美元以上。

　　对于中国补贴政策在国际市场上降低美国产品竞争力的指控，孙广彬指出，中国出口的产品80%都是进料加工，只赚取了少量加工费，技术、原材料、市场都在美国，中国产品也很难影响美国市场的价格。至于今年出口产品价格比去年有增长，原因恰恰是从美国进口的原料多晶硅价格增长了30%。

　　目前在中国，太阳能光伏发电项目申请政府补贴有两种途径，即住建部太阳能屋顶计划和财政部的金太阳计划，但由于审批环节繁多，真正从这两项计划中拿到补贴的项目很少。与这种临时性的补贴措施相比，业界更期待上网电价法规和政策的出台，对光伏上网电价等进行持续稳定的补贴。

　　亚洲硅业总经理王体虎博士对本刊记者说，太阳能屋顶计划和金太阳计划并未限定是谁的产品，总的金额也很小，比发达国家的补贴少得多。

　　无锡尚德北京分公司客户代表郭凡表示，中国制造业普遍具有价格优势，这种优势来自人力资源优势、原材料成本、规模经济等，价格完全是按照市场化运行产生的。

　　李俊峰对本刊记者说，WTO规则中，确实有不能因为出口表现而给予补贴的规定，但中国因出口而给予的优惠政策只是返还17%的增值税，这在国际上是通用的，只是因为美国没有增值税，不存在这方面的问题。

　　在王体虎看来，中国对新能源产业的许多优惠政策还停留在嘴上，并没有什么实质性行动，这次反而被美国人当成口实。

　　国家发改委能源所姜克隽研究员也对本刊记者表示，中国对风能、太阳能的补贴都是在发电环节，生产制造上实际没有。“对国外企业，以前是太优惠了，给它们超国民待遇，现在给它们国民待遇，就有点不习惯了。双方应该先沟通，看怎么解释一下。”

　　接受美国钢铁工人联合会的申诉以后，美国贸易代表荣？柯克(Ron Kirk)发表声明称，将用90天时间，在法律框架下核实这些申诉，对于那些有足够证据支持并且能够通过WTO争端解决机制处理的指控，“将积极追求我们的权利，并通过WTO诉讼强制执行。”

　　这90天内，中国政府也可以对此提出磋商。如果磋商不能达到一个双方共同接受的解决方案，美国称将把这一争议提交WTO，根据《争端解决规则和程序的谅解》成立一个专家组对此进行仲裁。通常，专家组处理和双方申诉的时间要一年以上。

　　华东政法大学教授朱榄叶表示，调查过程中，受调查方可以申诉，有机会发出自己的声音，“不是应诉就会赢，不应诉肯定会输。”

　　在北京举行的可再生能源行业“301条款”问题座谈会上，光伏企业阿特斯表达了对301调查的另一种担忧——可能在欧盟等引发针对中国企业的联动效应。本刊记者还获悉，考虑到301调查中的相关指控，将于10月26日举行的中国首个风电大型机组招标，其标书已经取消对有过中标经历的企业加分的条款。

　　在李俊峰看来，做生意都是想找对方的软肋，取得一些先机。积极应诉是证明自己清白的最好机会。“WTO是个说理的地方，美国没有直接反倾销是个好事，这次我们有足够的机会去说话。找出证据，我没补贴，或者我的补贴是有道理的，是共同帮助这个产业，而没有损害美国企业。很多时候，我们没有讲理的习惯。”

　　本刊记者陈竹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