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海光
4月10日,波兰总统乘坐客机从首都华沙飞往俄罗斯西部城市斯摩棱斯克市参加卡廷惨案70周年纪念活动,客机在降落过程中坠毁。机上共有96人,波兰方面88人无一生还。死者中除了总统卡钦斯基夫妇之外,还包括波兰多名军队、政府和金融部门高级官员,像波军总参谋长弗朗齐歇克·刚果尔以及陆、海、空三军司令等重量级人物无一幸免。前总统瓦文萨对此评价说:“这些波兰精英的去世是整个波兰的不幸……其影响将是长期的。”
领导人突然死亡的政治风险
政府高官集体遇空难,震惊与悲伤之外,人们首先想到的是波兰政局的走向,国家群龙无首,会否因此走向动荡?犹记得1994年4月6日发生在卢旺达首都基加利附近那场空难,当时卢旺达总统朱韦纳尔·哈比亚利马纳和布隆迪总统西普里安·恩塔里亚米拉一起在飞机上遇难,卢旺达就此大乱,此后的3个月里,先后百万人以上死于动乱与大屠杀,世界震惊。
好在波兰施行宪政至今已近20年,而在之前由瓦文萨领导的团结工会通过长期的政治斗争亦使宪政观念深入人心,在宪法的保证下,波兰政局至今仍保持平稳运行。根据宪法,57岁的众议院议长科莫罗夫斯基“自动”成为代理总统,波兰内阁讨论总统善后事宜,组织悼念活动、宣布总统选举日期、成立委员会调查失事原因,国家机器的运行仍旧有条不紊。
自古以来,领导人的更替就是国家政治的最大风险之一,尤其是领导人的突然死亡更是风险中的风险。权力真空的出现导致权力分裂与权力斗争瞬间升级,以致大乱,历史上这样的例子相当多,如卡钦斯基一样,当年秦始皇也是意外病死在出差的路上(去外地巡游),秦不久大乱,仅以二世而终;亚历山大大帝32岁突然病死,帝国随后土崩瓦解;曾摧毁罗马的匈奴王阿提拉突然因动脉破裂死去,其霸业也随之灰飞烟灭。
虽然,从整个历史来看,人亡国灭或者国乱算是异数,但“人亡政息”却是大多数统治者面临的普遍问题。“人亡政息”出自《礼记·中庸》,谓:“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人死了,如何保证其生前政策得到延续?古人试图以各种办法加以解决。比如,据说宋太祖曾给后代皇帝留下“不杀大臣”的誓约;明太祖则留下《卧碑文》以令子孙遵循.……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设立了一套关于权力继承的制度,比如“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之类的原则,被称之为“天下之本”。明万历年间曾发生了一场历史上有名的“国本之争”,满朝士大夫与皇帝就权力继承问题长期争吵,导致明神宗消极罢工,26年不上朝办公,创了历史记录。
“人亡政息”的破题之策
在古典文明的政治生活中,“人亡政息”几乎是一个不可解的难题。权力既然属于私人所有,那么在“业主”死后,又如何干涉下一任“业主”使用同样属于私人的权力呢?推而广之,只要有专制存在,即便在现代社会也一样免不了“人亡政息”。所以在专制社会里,独裁者死后,往往会出现政策大变乃至天下大乱的后果。
而由这种后果,又衍生出两个副产品,其一是反对者为了改变社会,往往选择以暴力暗杀手段对付专制者,二战中,施陶芬贝格上校对希特勒的刺杀就属于这种情况;其二则是专制者本人为了预防死后“人亡政息”、“被翻案”,而把权力的传承看成重中之重,最后不是选人唯贤,而是以生物学上的血缘或社会学上的婚姻这类“天然”的关系保证忠诚,在死后将权力传给儿子或其他亲属,形成现代社会中的二世、三世。从这个角度讲,像西班牙法西斯独裁者佛朗哥等这样在临死前把权力归公的独裁者,其“临门一脚”实在值得称赞。
在波兰这样以宪政为“国本”的社会中,领导人的权力本来就属于全体公民,其不过是权力的代理行使人,因此卡钦斯基突然遇难后,权力在宪法的保障下可以做到传承有序,总统缺位众院议长代理,如众院议长一起遇难,则有参院议长代行。在美国,甚至规定的更细,有专门的《美国总统继任法案》予以规范,假如“总统遭遇任何不测”,那么会由副总统自动接替,其后依次是众参院议长,国务卿、国防部长、司法部长、内政部长、商务部长……
在现实中的美国,除了众所周知的肯尼迪遇刺事件应用了相关法律之外,2000年美国大选后,也曾出现过权力归属难题,当时布什和戈尔为谁当选总统把官司从佛州的地方法院一直打到联邦最高法院。在最高法院破例干预之后,尽管戈尔仍不失其有理之处,最终还是选择接受失败。在这次最高权力归属之争中,除了求助于法律,没有人想到其他手段,没有人试图动用暴力甚至军队。
在宪政社会中,因为权力属于公众,反而领导人的政策更难被继承者改变。因为任何重要政策的出台都有一定的法律程序,须经民意代表批准,要改弦更张当然也要遵循民意,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所以,奥巴马总统要搞个医疗改革会费上九牛二虎之力,对前任总统小布什的阿富汗、伊拉克战争政策也很难有较大变动。
从这个角度看,中国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今年的两会期间曾经讲过的一句话真是真知灼见:“只有民主才不会出现人亡政息”!
波兰的重新认识
这次空难在波兰历史上是空前的,不但在人数上是波兰非战争死亡人数最多的一次,而且遇难的很多人是波兰执政党的精英,在波兰社会具有较大的影响力,他们的遇难会在一定时期内造成整个社会的内虚,也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选举结果甚至政党政治。但作为一个已脱离前苏联控制实现转轨近20年的民主国家,当不会影响到整个社会的稳定。
事实上,当全球的目光因为空难被凝聚到波兰的时候,人们发现,陈旧、落后、虚弱和失败的想当然认识早已过时。2009年,波兰是欧盟唯一实现经济增长的国家。1995年,波兰的人均GDP为2790美元,到2006年,其人均GDP攀升到1.3万美元,是中国的4倍。这个历史上多灾多难的国家从未像现在这样繁荣和安全。
在空难之前的几天,普京刚刚前所未有地在卡廷现场向遇难者下跪道歉。波兰也是仅有的被两个大国领袖下跪致歉的国家——1970年德国总理勃兰特曾在波兰犹太人纪念碑前下跪谢罪,今天波兰转轨成功,政治民主,人均GDP过万,邻国尊敬,是G20大国俱乐部成员,波兰算是真正从历史中和平转型成功的国家。
空难后果虽然严重,但波兰大的前进趋势不会改变,空难将使波兰人民更加团结。
信海光,资深媒体人,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