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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光远 中国社会科学院政府政策系博士
美联储肆无忌惮地印钱和赤裸裸的美元贬值政策,直接的受害者是美国的全球债权人。美国前财长康纳利所言的“美国的货币,全球的麻烦”,困扰全球金融界近40年之久的如何制约美元发行的老问题再一次摆在了世人面前。
答案似乎非常简单:要么在国际货币体系中设计制约美元发行的机制,要么用其他的货币取代美元成为新的世界储备货币。制约美元的发行,只是一个美国债权人自我安慰的幻想,在1913年美国《联邦储备法》将“弹性货币供给”的权力赋予美联储之后,美元霸权的确立使得美元的发行基本成为美联储独一无二的权力,而这种不受节制地发行,注定美元要成摔跟斗的货币,当美国无力偿还其高达10万亿美元外债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无休止地贬值来偿还债务。要想美国人放弃这种没有任何成本的“还债”的方法,的确比登天还难。
摆脱美元毒瘤,创建新的世界储备货币似乎成了剩下的唯一选项。努力的方向可以有两个。第一是改变美元独霸天下的局面,实行让国际储备货币多元化的“一篮子货币”,这也是全球各主要经济体一直努力的方向。欧元的发明,可以视为这种努力的典型代表,这显然是一种没有超越主权的储备货币方案。但这种储备货币多元化完全取决于世界主要经济体在大国版图中的势力均衡,甚至可以说并不是完全取决于经济势力,货币的地位是一个国家综合实力的体现,是政治、经济、文化乃至制度竞争力的全面反映。以这个标准看,虽然多极化的国际格局的大趋势不可逆转,美元式微,美国霸权衰落也成事实,但就实力而言,无论是欧盟也好,还是“金砖四国”等,近期都不足以撼动美国的地位。欧元、人民币的地位在稳步上升,但显然还没有对美元构成实质性的威胁。
第二个可选择的方案就是央行行长周小川最近撰文提出的超主权储备货币的设想。超主权储备货币在逻辑上是无懈可击的,从根子上避免了美元受美国操纵不受节制泛滥的灾难性局面,不会造成全球经济的失衡,这的确是一个比较美妙的设想,而且,考察人类货币的历史,在英镑和美元成为世界货币之前,通行全球的硬通货无一不是超越主权的,无论是银本位,还是金本位,其供应的最大特点就是无法人为操纵。正因为如此,就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前,英美两国在讨论战后的国际金融秩序的时候,在《布雷顿森林协定》最初的设计里,并不是将美元作为未来全球储备货币。英美两国的设计者凯恩斯和怀特最初的理想是创立一个世界货币,凯恩斯给未来的国际货币取名叫Bancor,怀特取名叫Unitas。但是,这种设想最终没有成为现实。美国在战后的经济、政治和军事实力决定了美元成为全球唯一可以接受的储备货币,为制约美元的发行。布雷顿森林体系规定了美元和黄金挂钩的控制机制,只是在1971年,尼克松为了美国的利益,悍然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让美元这个魔鬼不再受节制地发行。因此,废除美元本位,重归超主权的货币,这个努力的方向显然没有错误。
然而,如果考察一下操作性,结论显然没有我们设想的那么完美和乐观。要创立超主权的储备货币,必须意味着有一个类似承担全球中央银行的机构,这个机构在货币发行上必须能够做到三点:一、这个机构具有完全的对全球货币供给的控制权;二、这个机构有能力对全球流动性的供应进行配置,使之不至于过量,也不至于过少;三、这个机构能够合理配置全球货币供给。很显然,目前尚没有任何一个机构可以做到这三点,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就目前而论,其成为全球中央银行的缺陷非常明显,它的权力配置和表决权分布基本维持在二战后的状态,不能反映目前国际经济和政治的新格局,而且,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从成立至今一直是美元霸权的最好诠释者。根据IMF的决策机制,占有17%份额的美国拥有绝对否决权,这就决定了设立在华盛顿的IMF在某种程度上成为美国财政部的一个分支机构,无法承担全球中央银行的职能。
就此而论,建立所谓的超主权的储备货币,从逻辑上虽然完美无缺,但的确没有任何操作性,只是一个虚幻的、不可靠的海市蜃楼,经不住国际金融风暴的考验。唯一可靠的超主权储备货币,依然可能是黄金,但《黄金的枷锁》一书告诉我们,英国曾经在20世纪20年代做过恢复金本位的努力,结果因为黄金供给不足导致严重的通货紧缩,进而引发了经济大萧条,目前这种黄金供应上的欠缺因素依然存在,要想恢复金本位,可以说是在信用这个妖精逃脱后又企图把它放回瓶子里,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正如先哲所言,最难以解决的问题并不是因为找不到解决方案,而是找不到没有副作用的解决方案。美元的衰落是不可避免的,当前之所以人们还选择美元,是因为没有出现更好的选择。在美元即将沉没的时刻,寻找美元的替代者的确成了全球财经官员们的当务之急,但很显然,美元的最好替代者,至少不可能是什么超主权的货币,也不会重新回归金本位,这已被历史和现实所证明。当下唯一可行的方案依然是通过某种硬性的国际约束机制,控制美元的发行,同时实现国际储备货币的多元化,欧元、人民币、日元加入世界储备货币的大合唱。事实证明,在人类行为的任何一个领域,只有多元化才可以形成制衡力量,而任何一种垄断,无论其是超主权还是基于主权,都最终避免不了泛滥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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