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报记者/田文会

　　“在体育大国执教，是中国人的荣誉。”在郎平眼里，体育是世界的，外籍教练在世界已成为常态，包括中国

　　郎平，一个时代的象征，几乎是伴随着改革开放的步伐，她和她的团队演绎了一个又一个奇迹，使她成为一代人的集体记忆，乃至整个时代的代表。或许正因为她是如此的令人难忘，当我们看到她展现出的“我在就要拿冠军”的豪气，正转变为“谁打得好谁赢”的豁达，郎平对体育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昔日的“铁榔头”也浸染了更宽广高远的“人类精神”。

　　执教美国：“铁榔头改变自己”

　　8月11日，在首都体育馆万余名中国观众的“加油”声中，郎平执教的美国女排还是输给了实力强劲的巴西队。

　　对于首都体育馆，郎平太熟悉了，当年作为中国女排主力队员时曾多次在此打球。

　　虽然输了球，郎平仍然笑对观众：“我感觉很好，从心底感谢为我加油的人，希望接下来的比赛可以打得更好，回馈那些观众。”

　　在全场的热烈助威声中，昔日的“铁榔头”热血奔腾，希望自己上场打球的冲动如灵魂附体般袭来。

　　其实，早在2005年郎平决定执掌美国女排教鞭时，很多中国人不理解。但全面崛起的中国人在直面这种观念冲击之后，逐渐理解了体育无国界的理念，从现场“郎平，加油”、“美国加油”的呐喊中，你能感觉得到中国观众的博大胸怀，以及对体育精神的真正理解。

　　在郎平看来，执教美国队与执教中国队完全不同，先在，郎平更多的是去适应队员。

　　到7月底，参加奥运会的美国女排还没有完全集结，这在中国是不可想象的。在美国，“思想和体制不一样，国内一切为了国家队的荣誉，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一个电话，第二天队员就到了。但在这就不一样。”“世界杯赛前，有些队员临出发前4天才到，我们只能来几个，练几个。”“世界锦标赛前一个月不到，突然主二传说她家里有事，就走了，等于把我们全队都晾那了，就临时报佛脚，找二传，特别恼火。”

　　在美国尊重个人的文化环境中，郎平改变不了队员，就只能改变自己，寻找提高快速集训效果的办法。

　　最重要的改变应该是教导队员的方式。

　　执教中国队时，是郎平怎么说，她们怎么做。但美国队队员一定要去自己体会，经过实践验证后，才会心悦诚服地去做。转一圈去体会需要时间，但是队员最终从心里认可郎平后，教练会很有成就感。

　　执教方式的改变不是削弱了郎平的威信，反而让队员更信服郎平。

　　虽然此次奥运会小组赛美国女排不敌强大的古巴队，但美国姑娘们展现了顽强的作风，每次都能以一波小高潮开局。郎平除了成功地将打法细腻、快速多变的亚洲球风融入美国女排，而且将中国女排的顽强精神植入美国女排姑娘们心中。奥运首战3：0大胜日本队，证明了美国队的实力。

　　郎平仍然对美国队充满信心，认为对阵古巴队并未发挥出实力：“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积蓄能量加强训练，准备迎战下一场比赛。”

　　8月15日，将迎来备受瞩目的中美女排“和平之战”，对此，郎平谦虚地表示，“美国队还存在一定的不足，对阵中国队只有全队超水平发挥才有可能获胜，否则非常危险。”在赛前接受杨澜采访时，郎平这样表示：“从作为一个职业来讲，我当然希望我的球队赢，我觉得体育尤其是这种高水平的比赛，谁打得好谁赢。”

　　但是郎平仍然希望中国观众在为中国队加油的同时，也为美国队加油。

　　1984年奥运：痛哭一场终夺冠

　　郎平真不想因为是否该执教美国队而成为媒体焦点。

　　作为中国女排的主力，郎平在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是绝对明星，代表了一个国家体育复兴的荣耀，背负了一个民族永不言败的精神。“铁榔头”成了郎平的代名词。

　　但是郎平并不认为执教美国队有损中国体育，“在体育大国执教，是中国人的荣誉。”在郎平眼里，体育是世界的，外籍教练在世界已成为常态，包括中国。更重要的是，郎平的中国心永远不变。“郎平是属于中国的。无论走到那里，我时时刻刻记得，我是一名中国人。”

　　回首1981年第三届世界杯中国女排开启“五连冠”，郎平在世界排坛已经叱诧风云20多年。昔日赛场上令对手胆寒的运动员成了声名赫赫的国际顶级教练。

　　2002年，郎平成为亚洲第一位入选排球运动发源地——美国马萨诸塞州霍利奥克的排球名人堂的优秀运动员。

　　中国女排“五连冠”包括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冠军，这也是作为运动员的郎平拿过的惟一一块奥运金牌，弥足珍贵。

　　当年的决赛就是在中美之间进行。郎平当时身披1号战袍，是中国女排的主攻手。

　　“郎平在扣球。郎平张开了双臂，说明球有了。”央视转播时，宋世雄激情四溢地解说郎平的动作。郎平高高跃起、大力扣杀的英姿也永远铭记在那一代人的心里。

　　在郎平及其他主力球员的带领下，中国女排势如破竹，以16：14、15：3、15：9直落三局，夺取冠军，成就“三连冠”。

　　当年美国女排的运动员现在见到郎平有时会打趣地说，“你还记得我这手吗？我这只手专门拦你的。”郎平则挖苦她，“是吗？你去看看统计，看看拦过几个球啊。”

　　“其实那个时候的心情也是挺紧张的，”事后，郎平坦言，“当时全国观众给予了厚望，而且我们就差奥运会的金牌。这可能是你人生当中，惟一一次拿奥运会金牌的机会，所以无形当中觉得压力很大。”

　　美国女排拥有世界三大扣手之一的海曼，名声不在郎平之下。小组赛中，中国女排甚至以1：3不敌美国队。赛后郎平心情郁闷，“我就觉得自己责任挺大，因为自己的角色，很大程度决定着得分。”

　　背负着巨大思想包袱的“铁榔头”在关键时刻被教练袁伟民狠狠地训了一顿：“你现在有什么放不下的啊？不就是个世界冠军吗？有啥了不起的……”结果郎平痛哭一场。哭了一夜后，郎平反而彻底放下包袱，“觉得没有什么可惦记的，就来吧，打一场是一场，后面觉得全部都放开了。”

　　决赛前，美国人在运动员入口的宣传画上把金牌挂到了美国队主教练塞林格和三大主力海曼、格林、克罗克特的脖子上。“瞧她们多想拿金牌呀，咱们得把挂在她们脖子上的金牌摘下来！”郎平不服气地跟队友们说。美国人的行为反而鼓舞了中国女排的斗志，真地摘下了金牌。

　　谋生意大利：抽完积液上赛场

　　在1985年作为中国女排主力获第4届世界杯冠军从而完成中国女排的“四连冠”后，郎平于1986年选择了退役。她希望通过不懈的努力，获取人生的第二次辉煌。

　　经过刻苦学习，郎平于1988年通过了“托福”和“GRE”考试，被美国新墨西哥州大学录取为体育管理系现代化专业硕士研究生。但是上学需要大笔费用，1989年，郎平远赴意大利排球甲A摩迪纳俱乐部第一次为挣钱而打球。

　　这一段经历让郎平真正体会了谋生的艰辛。

　　在十几个小时的旅程后，一下飞机郎平就换上运动服去了训练场。结果，活动得太猛，加上旅途疲劳，拉伤了肌肉。“伤了也不好意思说，轻伤不下火线。第二天比赛，照打不误，我用一条半腿在那儿跳，3：0就把对方拿下来了。”

　　在摩迪那队，郎平成了绝对主力。意大利的姑娘们对她很依赖，郎平一上场，她们就有劲，郎平不在场上，她们就失去斗志。在郎平的带领下，摩迪纳队的积分上升到第一。

　　但两年没打球的郎平，“伤病反映比较重。”赛季过半，郎平右膝关节受伤严重，脚也崴了，不得不动手术，要休息一个月。

　　郎平不在，摩迪纳队场场输。俱乐部老板每次来看郎平，都会问“你的膝关节怎么样？”但他的表情却是在说，“你的膝关节怎么还不好？”

　　郎平感觉到了压力，“人家付给我这么高的工资，我不给人家打球，心里不舒服，觉得好像欠人家什么似的。”一个月后，还没好利索的郎平吞下止疼片就上场了。那真是在“卖命地打”。有一阵郎平的膝盖软骨碎了，卡在骨缝里，导致骨膜出水，膝盖肿胀，腿根本弯不了。郎平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坚持比赛，医生在赛前把积液抽出，打完比赛接着再抽。

　　在郎平带领下，摩迪纳队夺取了1989-1990赛季意大利杯冠军，是该队有史以来第一次夺冠，郎平被评为该赛季锦标赛和意大利杯赛的最佳运动员。当地媒体给予郎平至高的荣誉，称她为“中国的马拉多纳”。

　　如此拼命，不仅仅是挣钱的原因了。“我必须勤工俭学给自己挣学费，更重要的是，这对我们中国运动员的价值是一种证明。”郎平说。

　　1996年奥运：晕倒食堂仍摘银

　　1996年美国亚特兰大奥运会郎平以中国女排主教练身份出场，并先后击败了日本、韩国、美国、乌克兰、荷兰，最终闯入半决赛，对阵强敌俄罗斯队。

　　郎平事后回忆，在这届奥运会上中国女排打得最精彩的“应该是打俄罗斯那一场球，她们以强攻为主，特别高，我们的优势是快，从她们底下走。”

　　中国女排在首局落后的情况下翻盘，最终以3：1战胜俄罗斯，闯入决赛。

　　比赛进行到第四局时，郎平仍沉默地坐在教练席位上。她脸色不太好，还有压力。“因为我自己拿过奥运会的冠军，我的心态就特别希望队员能拿到奖牌。”郎平说。当然，奥运会的奖牌也是给全国人民最好的答卷。

　　郎平当时身体真的很虚弱，对阵日本前夕，曾经晕倒在食堂。除了压力过大，和郎平太劳累、太玩命也有关。 “那时候觉得自己责任重大，这个球队整个交在你手上，命运交到你的手上，因为我自己做过运动员，参加奥运会不容易，希望拿一个好的成绩。”

　　8月3日，女排决赛中，中国姑娘面对已经“四连冠”的古巴队打得非常顽强，并为中国体育代表团夺得最后一枚银牌，从而结束了中国选手在第26届奥运会上的所有比赛。

　　为了表彰郎平的杰出表现，国际排联评选郎平为1996年度女排最佳教练。

　　其实，带领中国女排进军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郎平也是几经思考。1994年底，郎平拒绝了回国执教的邀请，一方面因为女儿才两岁，而更主要的则是担心万一带不好万众瞩目的中国女排，愧对江东父老。直到1995年初，自己的老教练袁伟民亲自出面邀请时，面对身处困境的中国女排，郎平才最终选择了执掌中国女排国家队的教鞭。

　　弹指一挥间，又是一个轮回。在北京奥运会的赛场上，观众期待着为昔日的“铁榔头”再次喝彩，同时，我们也期待着愈加精彩的中美女排对抗赛。■

　　杨澜：排球会让你对人生有所感悟吗？

　　郎平：我现在基本上学会了什么叫忍耐，以前觉得别人跟你观念不同心里就很不好受，现在则已经学会了接受。我觉得我心里的容量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