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钱庄与金融秩序

　　月初，深圳警方宣布捣毁了深圳杜氏地下钱庄。据说这是反洗钱的一大业绩。问题是捣毁了一个钱庄又能怎样？可以预料，新的钱庄又会迅速发展起来。因为，市场有这个需求。

　　国家外汇管理局8月6日公布的资料显示：杜氏钱庄的客户以企业为主，这些企业利用从该地下钱庄获得的资金弥补工缴费、收取出口货款、加油款、购房款、土地转让保证金、证券投资、预付货款、境内担保等。

　　确实，并不是个人或企业的一切需求都是正当的，比如，对卖淫的需求、对毒品的需求，就是不正当的，政府确实可以依据法律，对满足此种需求的地下产业予以打击。

　　然而，国家外汇管理局所列举的企业的那些需求，显然是正当的。但他们的需求在官方批准的金融体系中，却不可能得到满足。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企业的用汇需求要受到外汇管制措施的限制，即便官方金融体系能够满足企业的用汇需要，企业仍然要承担较大的外汇风险以及银行买卖价差成本。相比之下，地下钱庄却手续简单、快捷、资金周转快，非常适合于小企业的需求。

　　因此，当官方、当媒体严厉地斥责这些地下钱庄“非法”、并以捣毁它们为荣耀的时候，似乎应该想一想，捣毁了这些钱庄，曾经作为这些地下钱庄之客户的个人和企业的正当需求，官方金融体系能够满足吗？官方金融体系的服务能够有这些地下钱庄好吗？

　　或许，将其称为“非法”本身就是轻率的。它们确实没有登记，问题是，政府什么时候开放过此类金融服务的登记？在一般生产与服务领域，尽管政府也设立了无数管制措施，但好歹还开了一些门缝，只要人们有足够的耐心，舍得向管制者支付租金，最终倒是可以设立企业。这个时候，指控那些不经登记就从事业务者，似乎还有点道理，捣毁它们也不算太过分。

　　但外汇管理局所列举的杜氏钱庄从事的那些金融服务，政府始终没有开放，而是竭力维持着极少数企业的垄断。因此，长达8年的经营历史已经证明，这些钱庄具有很好的信誉，但整套金融管制法规从来都没有给它们“从良”登记的机会。

　　当然，据说，政府之所以不开放钱庄所从事的那些业务，是为了金融安全。然而，这些钱庄始终在营业，而且，似乎业务量越来越大，而中国的金融似乎并未处于险境。那么，开放此类业务，难道就会有更大风险？

　　更进一步说，究竟是这些地下金融业务对风险更大，还是金融管制措施对宏观经济带来的风险更大？现在从官方到专家学者，已经近乎一致地承认，

　　此类钱庄的另一重风险，是其经营者的道德风险。然而，这场政府引以为自豪的捣毁，恰恰在强化此种道德风险。杜氏钱庄经营历史长达8年，市场上恐怕还有比这历史更长的钱庄。他们生意兴隆，靠的是信誉。他们之所以积累起信誉，当然不仅仅因为他们个人有多高尚，更重要的是市场已经自发地内生出有效的自我监管体系，此一体系约束着服务之供需双方，且让双方形成较为长远的预期，而节制其轻易违约的机会主义倾向。政府的打击则必然激励此类服务之供需双方的投机心态，使其预期缩短，而倾向于随意违约，而这恰恰会给金融市场增加引发动荡的因素。

　　可以说，以维护少数企业垄断为宗旨的金融管制措施，本身必然让正规市场效率低下，无法满足市场的正当需求，从而制造出一个巨大补充性市场。后一个市场因为经常得不到法律的有效界定和保护，确实存在某些风险。但政府以不合理的法条为依据，对这个市场予以清理、打击，不仅会导致很多个人、企业遭受福利损失，更会扰乱由正规市场和补充性市场共同构成的金融市场的秩序。总而言之，不合理的金融管制体系本身，就是金融市场秩序最大的风险所在。

　　未经登记的钱庄之类金融机构的繁荣，已经对金融管制体系提出了挑战。唯一正确的出路是放松金融业管制，开放竞争，允许私人企业自由进入。同时，放弃不合理的外汇管理制度，让每个企业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资金。果如此，焉知杜氏不会成为杰出的金融家？

　　(作者为九鼎公共事务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