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ＰＸ局：一座城市与一个化工项目的周旋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6月06日 08:59 中国经济时报
在民意激荡下，有关方面决定缓建“ＰＸ项目”。然而，争论并没有因此而停息：缓建，迁址还是停建？各方利益主体都有着不同的选择。官方声称“ＰＸ项目”已在“更大范围内进行区域规划环评”，但围绕着ＰＸ项目环评及区域规划环评等问题，如今依然是迷雾重重。 ■本报记者庞皎明 “福建ＰＸ项目，厦门市政府已经正式宣布先暂时停止建设。”6月4日，在国务院新闻办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主任马凯说，该项目将进一步听取广大群众及各方面专家的意见。 此前，厦门市政府也分别于5月30日和6月1日召开新闻发布会，强调了决定对ＰＸ项目进行缓建。 所谓ＰＸ项目，是指厦门在2006年引进的一个化工项目。该项目预计投资总额达108亿元，投产后其与配套项目年工业产值可达800亿元。 项目主营方腾龙芳烃（厦门）有限公司（下称腾龙芳烃公司）公开的资料显示，项目主要产品是对二甲苯（ＰＸ）（80万吨／年）、邻二甲苯（ＯＸ）（16万吨／年）和及苯（ＢＺ）（22．8万吨／年）等。 据了解，ＰＸ项目投资方为台资翔鹭集团。2006年11月17日，该集团旗下的关联企业腾龙芳烃公司年产80万吨的ＰＸ项目与翔鹭石化年产150万吨ＰＴＡ（对苯二甲酸）二期项目正式开工。 “这是厦门有史以来投资最大的工业项目，对提升海峡西岸石化产业国际竞争力，扩大当地经济总量具有重要意义。”在动工典礼上，厦门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丁国炎在致辞中如此表示。 厦门本地媒体普遍认为，ＰＸ项目意味着一个世界级的“石化巨人”在当地崛起；依据翔鹭集团的规划，这预示着中国第一条由台资整合的石化产业链将因此完成。预计到2008年底项目建成投产后，翔鹭集团将与中石化、中石油和中燃集团并列成为中国石化产业“四巨头”。 事实证明，翔鹭集团还未跻身中国石化产业“四巨头”之前，其包括ＰＸ项目在内的化工项目即引起普遍争议。 尤其是近一个月来，厦门乃至全国多方人士通过各种平台阐发意见，关于ＰＸ项目的争论被推到高潮。 迟到的缓建决定 呼吁ＰＸ项目必须缓建，在今年两会时期就已有强烈呼声。 今年3月，中科院院士赵玉芬等105名全国政协委员，联名提交了一份“关于厦门海沧ＰＸ项目迁址建议的提案”。 提案的一个核心理由，即ＰＸ项目离居民区（市区）太近，如果发生泄露或爆炸，厦门百万人口将面临危险。 在提交提案之前，赵玉芬等人早已经与厦门官方进行了互动。 据《第一财经日报》报道，2006年11月，赵玉芬、田中群、田昭武、唐崇悌、黄本立、徐洵6位院士联合署名的反映信曾递交给厦门市委书记何立峰。 12月上旬，赵玉芬直接分别给福建省委书记卢展工和省长黄小晶去信反映，提议将ＰＸ项目迁出厦门，在福建省范围内重新选址。 2007年1月6日，赵玉芬、袁东星等人与厦门官方有关人士进行了面对面的交流。 当天中午，除了赵玉芬、田昭武、袁东星等5名专家外，政府人士有市委书记何立峰，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丁国炎，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徐模，市委常委、海沧区委书记钟兴国以及市委办副主任徐国庆，市政府副秘书长王德贤，市发改委主任郑栅洁，市规划局局长赵燕菁，市环保局局长谢海生和市外资局局长孙希有。 众专家阐明，其并非反对ＰＸ项目，但从毒性、危害性等角度考虑，“从科学角度看现址显然是不合适的。” 厦门市政府并未接受这些专家的意见。 不对等的博弈 2007年3月14日，国家环保总局环评司司长祝兴祥会见了“关于厦门海沧ＰＸ项目迁址建议的提案”的代表。但其表示环保总局对此无能为力，因为经过国家发改委批准的项目，环保总局在“迁址”的问题上没有权力。 为了履行对政协委员提案进行回复的程序，国家发改委调查组在工业司副司长李宁宁的带队下，于4月份对ＰＸ项目进行了实地调研。 5月15日，赵玉芬等人的提案得到了回复，国家发改委“没有让厦门ＰＸ项目停建或迁址的意思”。 赵玉芬等人的提案在两会期间被媒体公布以后，ＰＸ项目开始进入公众视野。 然而，一个鲜为人知的事实是，在提案公布之前，厦门市海沧区的居民就因包括ＰＸ项目在内的化工区规划，以及因此而引发的各种问题不断向有关部门反映。 海沧区居民的抗争，在ＰＸ项目开工后即表现得更为活跃与频繁——最初的方式，即是向有关部门就海沧区的环境污染、化工项目的规划等问题进行举报。 在记者得到的10多份署实名或署“海沧居民”的举报信、投诉书中，居民们表达了他们心中的不满。海沧居民的意见，大致可分为4种。 第一、海沧区作为厦门建设“海湾型城市”的重点城区，在政府号召下众多市民在此购房置业，不应在此兴建大型化工项目。再者，此处也是中华白海豚、白鹭等珍稀动物重点保护区。 第二，包括翔鹭石化一期工程等高污染企业，其排放的废气和废水对当地环境造成严重影响。 第三，ＰＸ项目和翔鹭二期ＰＴＡ项目的选址，与厦门市海湾型城市新城区建设规划相悖，市民要求对这两个项目进行重新审核。 第四，该区对于环境监测的各种数据，公众无法知晓，化工企业的污染情况无法接受公众监督。 一名郭姓居民，在投诉书中如此说道：厦门市海沧区的居民，每天都在“享受”着翔鹭的工业废气，污水厂的臭气和将来的腾龙，生活大受影响。海沧作为厦门市的副中心，规划居民50万，现居住20万的居民区，却笼罩在严重的环境污染之中。翔鹭和还有建设中的百亿元之巨的初级化工企业腾龙。距离居民区最近仅仅一墙之隔，最远也不过2公里—3公里，我们能不担心吗？ “希望有关部门能为我们用事实说话，拯救我们的生存权。”在一份投诉书中，海沧居民如此呼吁。“通过正常渠道反映，几乎看不到什么效果。”一黄姓市民对记者说，他们与相关部门的力量对比悬殊且“渠道不畅通”，此时惟一的办法，就是上网络论坛发表帖子，以期引起相关部门及人士的关注和重视。 赵玉芬委员的提案，使这些居民的意见获得了上呈的机会。而随着提案并没产生任何实质效果的消息甫一公布，关于ＰＸ项目的议题即获得了更为广泛的关注。 5月份，一份在境内合法销售的港媒杂志，因发表了一篇题为《厦门：一座岛城的化工阴影》的报道而被厦门有关部门收缴。5月24日，新华社旗下的《瞭望东方周刊》刊发文章《百名政协委员难阻厦门百亿化工项目》，其中披露了政协委员无法改变ＰＸ项目现状的一些细节。 这两篇报道，引起了各方人士的热议。厦门市民（海沧居民）与ＰＸ项目之间的博弈，以及ＰＸ项目存在的各种问题由此逐渐浮出水面。 区域规划及环评 各方人士对ＰＸ项目最为关心的，莫过于其对当地环境可能造成的影响。但关于该项目的环评及海沧区的区域规划环评等问题，始终是云山雾罩。 给ＰＸ项目做环评的，是北京一家环评公司。据《瞭望东方周刊》报道，赵玉芬曾到该公司要求索取ＰＸ项目的环评报告，但被该公司以“保护业主”为名拒绝。 据本报记者了解，该公司名为中国寰球工程公司。其前身为化工部化工设计公司，主要业务涉及地区发展规划、工程项目可行性研究、评估、环境影响评价和安全评价等。 2004年初，腾龙芳烃公司委托中国寰球工程公司编制ＰＸ项目环境影响报告书。2005年3月，该公司完成环评报告书的编写。2005年7月14日，国家环保总局《关于腾龙芳烃（厦门）有限公司80万吨／年对二甲苯（ＰＸ）工程环境影响报告书审查意见的复函》（环审２００５６１８号）正式批准该项目环评报告书。 在ＰＸ项目环评报告书通过４个月后，吉林市双苯厂爆炸。此后，国家环保总局对各地石化化工项目进行了环境风险排查，并要求多个项目的风险防范和应对措施重新评估。 记者通过权威渠道获得的信息表明，依据国家环保总局新的要求，中国寰球工程公司补充了ＰＸ项目环境风险评价专题。２００６年４月１０日，福建省环保局受国家环保总局委托，组织专家对该项目环境风险排查进行了评审。评审的意见表明，“ＰＸ项目严格执行国家相关安全规范”。 但专家同时建议，海沧新市区范围不断向石化工业区靠近，从环境风险角度分析，新市区规划与海沧现有南部工业区之间的缓冲距离不足，建议政府对海沧新市区规划与南部工业区的功能协调性开展区域规划评价，做出必要的规划调整，以利于区域经济和环境的协调发展。 实际上，这也是国家环保总局对ＰＸ项目的明确要求。在２００６年６月２８日发布的“环函〔２００６〕２５７号”文件上，国家环保总局对该项目进一步整改做出规定：要求当地政府对海沧新市区规划与南部工业区的功能协调性开展区域规划评价，做出必要的规划调整，以利于区域经济和环境的协调发展。 事实表明，当地政府在未完成区域规划环评的情况下，即于２００６年１１月上马了ＰＸ项目。可堪佐证的是，２００７年４月，福建省重点项目建设领导办公室常务副主任龚友群带队赴厦门，对部分在建省重点项目进行调研。调查组指出，对于ＰＸ项目和ＰＴＡ项目主要存在的问题之一，就是“根据国家新的要求，必须通过区域规划环评后项目才能开工建设”。 海沧区域规划凸显的各种问题，从其摇摆不定的定位可看出端倪。 １９８０年代末，台商王永庆并希望在大陆斥巨资兴建一个庞大的石化工业城。此意向得到了政府的支持。由于王对厦门海沧“情有独钟”，政府为其在此预留了大面积的土地。公开的资料显示，海沧与漳州共划拨了约１５０平方公里的土地（海沧区总面积为１７３．６平方公里）。 后来，王因其它原因未能在此投资，海沧化工区项目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处于待开发状态。从１９９０年代开始，有翔鹭集团等少数几家化工企业入驻，海沧亦确立了化工区的定位。 ２０００年前后，由于房地产市场看好，当地政府加速了海沧房地产的开发。据《厦门市住房建设近期规划（２００６－２０１０）》的数据显示，厦门岛外商品住房供给主要集中在海沧、杏林、集美三个区域，２００５年末，海沧区居民已达１０．２万人。被定位为“海湾型城市”厦门市新城区后，其人口规划为７０万。 然而，海沧区作为化工区的定位并没有因此改变。２００７年１月发布的《福建省“十一五”加快产业集聚培育产业集群专项规划》提出，石化产业着力建设湄洲湾和厦门海沧两大产业集群。 ５月３０日，厦门市常务副市长丁国炎在新闻发布会上称，ＰＸ项目“在３月份就委托权威的环评机构在更大范围内进行区域规划环评”。６月２日下午，副市长裴金佳亦称，“该项目已在３月份委托权威的环评机构进行区域规划环评”。 在福建省发改委网站上，２００７年４月发布的内容却有与这些表态相异的信息。２００７年第３期“省重点建设简报”的内容表明，区域规划环评的工作，仍由对ＰＸ项目进行环评的中国寰球工程公司进行，“预计２００８年４月－５月完成”。 为此，对于厦门官方声称委托“权威”的环评机构在“更大范围”内进行区域规划环评，一些关注ＰＸ项目的环保人士表示怀疑。 记者从一个熟悉该公司的环评业内人士处得知，中国寰球工程公司在福建晋江承接的ＬＮＧ电厂项目环评，曾因环评报告中的居民区距离表述不严谨，引发纠纷。对此说法，记者经多方努力仍未能得到中国寰球工程公司证实。 至今为止，包括ＰＸ项目环境影响评价、以及海沧区域规划评价等相关资料，公众仍无法知晓其中的细节。然而，依据国家环保总局发布的《环境信息公开办法试行》，以及国务院颁布的《政府信息公开条例》，如ＰＸ项目这样的重大决策，环评等相关信息理应向公众公开。 贷款：可能造成呆账？ 除了区域规划环评和项目环评，ＰＸ项目的资金问题，亦是众多人士关注的焦点之一。 作为厦门有史以来的外商投资规模最大的项目，ＰＸ项目预计投资总额达１０８亿元。据了解，ＰＸ项目中，银行贷款占了相当大的比重。一个可以佐证的材料是，据《厦门日报》报道，为了支持该项目，经农行总行批准，农行作为银团牵头为ＰＸ项目已组织人民币６８．５３亿元银团贷款。 ２００６年末，各银团意向参加行已确定认购银团贷款６０．５亿元，其中农行３０亿元、招商银行１５亿元、光大银行１０亿元、建行５．５亿元；工行和民生银行已各按２０亿元、８亿元额度上报总行审批。 另据２００７年１月《厦门商报》报道，由厦门农行牵头，招行、工行、光大银行、建行５家参贷行组成的银团将向“海沧石化及配套工程项目”（包括ＰＸ项目）提供信贷支持。贷款金额达６８．５３亿元人民币。 一位银行人士分析，在贷款压力下，ＰＸ项目如果缓建或停建，“可能造成银行呆账”。 据公开的资料显示，ＰＸ项目的最终股东是台湾前东帝士集团董事长陈由豪，此外，在与ＰＸ项目同在一条产业链上的翔鹭集团关联企业翔鹭石化，台湾统一集团于２００１年获得了该企业３０％的股权。 值得一提的是，陈由豪目前在台湾有近五百亿元新台币欠债。 胶着“ＰＸ局” 随着媒体的持续关注，ＰＸ项目的争议在坊间掀起波澜。 博弈的升级，于５月末正式展开——厦门市民在得知提案无法改变ＰＸ项目的事实之后，民意沸腾。 据媒体报道，５月２８日，一位网名为“夏门浪２２”的网民发布了一条题为《反污染！厦门百万市民疯传同一短信》的信息，称厦门市民为了抵制政府建设高污染的ＰＸ项目，数百万厦门市民互相转发一条相同的短信。该短信并号召市民对项目进行抵制。 为了平息争论，厦门日报社旗下的《厦门晚报》于当日以两版篇幅刊发万字长文，以记者问“市环保局负责人”的形式，对ＰＸ项目进行了较为全面的介绍。 同时，腾龙芳烃公司总经理林英宗也进行答记者问，试图澄清坊间传闻，平息争论。 访问“市环保局负责人”文章的内容表明，按照国家有关审批部门的相关要求，ＰＸ项目是“是经过化工权威专家历时多年反复论证认可，国家有关部门依法严格审批，手续合法、严谨、科学的在建项目”。而在对腾龙芳烃公司总经理的访谈文章中，阐述的是该公司（ＰＸ项目）“竭力保护环境，善尽社会责任 ”的主题。 与此同时，项目投资方翔鹭集团亦在其网站显要位置刊登“总管理处公关部”的文章，文章表示，“我们有信心有责任将厦门海沧ＰＸ项目建成现代化石化工业的典范”。 对于将厦门海沧ＰＸ项目比成吉化双苯厂，以及１００公里安全距离的建议，翔鹭集团认为：一、将ＰＸ项目比成吉化双苯厂，不恰当地夸大了安全隐患。二、不恰当地认为ＰＸ工厂与联苯厂同样存在着重大的安全性隐患，而距离城市１００公里建厂的要求，不但不符合世界潮流的趋势，同时也不符合国内经济建设的现实情况。 对于厦门有关政府及企业方的说法，市民似乎并不十分认同。当日，多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市民向记者表示，“这可能只是暂时安抚”；再如“还我厦门的碧水蓝天”、“抵制ＰＸ”等网络社群，记者看到的多是表达反对的声音。 ５月２９日上午，厦门市政府在要求各部门做好近阶段的安定团结工作时，还提及要保证ＰＸ项目顺利进行。当天厦门市主要领导赴福州向福建省领导汇报ＰＸ项目进展以及近期在民众中的反应。据悉，福建省委紧急召开会议，进行了专门研讨。 ５月３０日上午，厦门市常务副市长丁国炎正式宣布了缓建“海沧ＰＸ项目”。 当日，《厦门日报》在一版突出位置刊发消息称，厦门市委书记何立峰到海沧区进行专题调研时表示，在权威的规划环评结论出来之前，海沧区有些工作不必太急，可以再等一等、看一看、缓一缓。 ６月１日，厦门市政府重申了ＰＸ项目已经暂时停工。同时，通过手机短信的方式告知市民“暂缓建设ＰＸ项目”，市民如有什么好意见和建议，可“通过正常渠道向市政府反映”。 ６月３日，福建省厦门市政府秘书长许明耀向新闻媒体介绍了市政府日前决定暂缓建设海沧ＰＸ项目以来，公开向市民群众征求意见和建议的进展情况。 许明耀称，截至３日１２点，该市共收到意见和建议１５５７条，其内容大致可分为三类：一是建议抓紧做好海沧ＰＸ项目的区域规划环境影响评估；二是支持海沧ＰＸ项目；三是认为应该停建海沧ＰＸ项目。 由于“区域规划环评还需要大约半年的时间才能完成”，ＰＸ项目风波因此得以暂告段落；然而，这并不是事件的终局。 对于ＰＸ项目，厦门大学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李姓女士对记者说，自己有一种“被人愚弄的感觉”，她的意见是坚决的：迁址或者停建，“而不是缓建”。 若不然，“一座城，一生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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