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房管局局长陷身高楼价论战

　　□本报记者徐钟

　　半月前，江西赣州市房管局局长刘宏长，在媒体上发表了一篇题为《房价高不能全怪地方政府和开发商》的文章，由此招来网上的一片骂声。在民众情绪激烈的时候，他推出这样一篇文章，显得有点“不识时务”。而他引用马克思主义价值观，来解读房价变动规律，更被冠以守旧、迂腐之名。

　　54岁的刘宏长最近在网上突然有了很多“绰号”———客气的称他为“刘房管”，不雅的干脆叫他刘笨蛋、走狗。

　　今年11月20日，刘宏长以江西赣州市房地产管理局局长的名义在《中国新闻周刊》上发表一篇文章后，一夜间，文章在网上的相关链接就超过4000页。他的这些称谓也接踵而至。

　　他最初是以《对房价问题的“诊治”》为题投给《中国新闻周刊》的一位采访过他的记者站站长。这篇文章的原文为6000字，文章发表时被砍到2600字，而标题换成了更具冲击力、为他引来无数骂名的《房价高不能全怪地方政府和开发商》。

　　“开发商的无良哄抬”与“地方政府的推波助澜”已被公认为高房价的“两大元凶”。眼下，在民众情绪激烈的时候，他推出这样一篇文章，显得有点“不识时务”。而他引用马克思主义价值观，来解读房价变动规律，更被冠以守旧、迂腐之名。

　　在文章发表的第二天，不会上网的刘宏长接到侄子的电话：“你在网上被人骂了。”下班时，他把在电力部门工作的侄子叫来，帮他打开网页。他发现，“大多数人骂骂咧咧，水平不是很高。”

　　“马克思的片言只语可能已不准确，但他的理论没有过时。”11月30日上午，在“赣州市第三次党代会”查点选举票数间隙，胸前挂着红色代表标牌的刘宏长赶回办公室，他用浓重的客家普通话对记者说：“目前还没看到能说服我的观点。”

　　谁推高了房价

　　刘宏长认为自己还算是个称职的房管局局长。当政4年间，他主持赣州市的廉租房建设成绩斐然，上了建设行业最高级别报纸的头版头条；他还为状告开发商的拆迁户撑腰，单位会议室挂满拆迁户赠送的红绒布锦旗；他们部门被评为全国精神文明单位，赣州市优秀领导班子。

　　然而，这篇刚刚发表的文章却叫他“晚节不保”。有的网友甚至想拉他出去枪毙。这让他始料不及。

　　近三年来，刘宏长在公开刊物上只发表过两篇文章。今年9月他发表的《中国能否借鉴新加坡“政府组屋”制度》还算他夏天考察新加坡后的作业，而后面这篇被热炒的文章，他只用了两个休息日写成，纯粹是有感而发之作。

　　两个月前，刘宏长看到《人民日报》上一篇关于“如何看待房价趋高的问题”文章，他认为是学者坐在书斋里空发议论，“没讲到点子上”。开发商囤集土地、地方政府被开发商绑架，这种情况确实有，但如果全国楼市都涨价，这个原因就说不过去了。

　　刘宏长初中毕业当上知青，在农村基层工作十多年后，成为江西省委党校首届毕业生。他惟一的理论体系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他决定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框架来分析高房价成因。

　　“按马克思主义价值观，商品价格的变动受三大因素的制约：一是商品自身的价值；二是货币本身的价值；三是该商品的市场供求状况。”在文章中，他写道：“可以说，这次全国房价普遍大幅度上涨是这三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他以此推论出高房价的成因：土地使用权费提高、建材价格、劳动力价格大幅上升等因素，提高了住房的建设成本，而城市化的加速、人均收入水平的不断提高、国内投资渠道狭窄、国外“热钱”进入房地产市场淘金、房价上涨预期引发的“羊群效应”等条件共同作用下，造成全国城镇住房供不应求，推动房价不断攀升。

　　其实他并没有否认地方政府和开发商存在推高房价的举动，只不过认为这并非房价高涨的最主要原因。

　　妖魔化地方政府？

　　因为父亲当过“草药郎中”，刘宏长从小就对中草药感兴趣，如果回到30年前，重新选择专业，他说会去学习生物。

　　刘宏长如今还算半个大夫，什么阑尾炎、无名虫毒，他说一味复方药就可医好。

　　和中医病理学一样，他认为房价普遍大幅度上涨的病理，也是多种病症混杂而成的“经济病态”。因此也需用复方治疗，“最好像中医那样通观全身、对症下药、标本兼治”。

　　措施一定要恰当，防止“用药过当”、“苦寒损脾”、“苦寒伤肾”，以至“命门火衰”，把正当的也是宝贵的消费需求抑制住了，就会影响经济的发展。“是药三分毒，要慎用行政手段。”刘宏长说。

　　他在文章中说，控制房价第一个措施就是控制土地成本，以扭转人民群众对用地成本越来越高的政策预期。土地成本和税费相加已占建房成本的50％至60％，这两项控制住了，就控制了建房成本的大头。

　　但在他提出的几条措施中，大多是关于如何减少房地产商的建房成本。他没有继续分析地方政府如何才能降低土地成本，只是认为“消除土地紧张的空气才是关键”。

　　刘宏长出身农家，前年他回老家江西石城县横江镇张坑村，看见原来1700人的村落只剩下500人。有的房子里由于长期无人居住而长了树。

　　“城市化不是造成土地紧张的原因，相反是节约土地。农村一般都造一两层的房子，而城市至少建6层，土地利用率比农村至少高3倍。城市化后，原来农村的建房可以变为耕田。”这样一加一减，刘宏长认为，城市每平方公里1万人居住比较合适，以这个密度计，“要保持18亿亩耕地以保障中国的粮食安全是可以做到的”。

　　有人评价说，刘宏长这番言论似乎在为地方政府“大拆大建”找合理借口。但他坚决不认可。

　　“现在社会舆论有妖魔化地方政府的趋势。把地方政府妖魔化有什么好处呢？政府的利益也是人民的利益，即使土地收益多点，也是用在人民头上，不是放在某个人的腰包里。”

　　他以“廉租房”为例，认为这就是政府在用土地收益尽自己的责任。但他没有分析的是，政府是否曾以提供公共服务的理由而剥夺了拆迁者应有的权益；他也没有分析这种现象是否合理———政府在获得超高土地收益的同时，却让老百姓承受着房价畸高的代价。

　　“不想有政绩的官员绝不是好官员，是懒官员，是不给人民办事的官员。当然这个政绩是以追求科学发展观、三个代表、和谐社会为前提的政绩，不是弄虚作假、好大喜功的政绩。”刘宏长补充说。

　　“这件事你估计会有什么后果？”

　　“我们是欠发达地区。”每当刘宏长提到赣州，总要加上这样一句后缀。这座城市位于江西省南部，素有“世界钨都”、“稀土王国”之称，是全国最大的地区级行政城市。作为革命老区，赣州经济发展速度一直落后于沿海省市，年人均收入仅为17149元。

　　从去年开始，经济欠发达的赣州楼市也开始涨价。当地一位司机说，已经涨了一倍，均价2000多元了。但和中国其他城市相比，这样的房价并不高。

　　赣州恒瑞置业有限公司董事长李治兵并没有看过刘宏长的文章。记者把文章复印件给他。三分钟后，他兴奋地说：“他说得对，现在土地、原材料都在涨价，房价当然要涨。”该公司是赣州十大地产开发商之一。

　　当地另一家开发商、“蔚蓝半岛”董事长赖春宝很早就在网上看到刘宏长的文章，“文章很好，但放错了地方。网络是不能说实话的地方，只供发泄情绪。”

　　他认为现在还是少说为妙。“任志强不也禁声了吗，我们现在不敢说话。只谈阿扁(陈水扁)，不谈其他。”

　　本来刘宏长想再写一篇“公布房价成本有何用”的文章，“我准备把这个道理讲清楚，但肯定又会挨骂”。他考虑把这个题目放放再说。

　　“但有一篇文章要写，就是改革以来我们的住房取得的成就，那些骂我的年轻人不知道，改革前我们人均住房面积只有7.5平方米，现在是26平方米。中国城镇住房自有率82％，高于美国和欧洲。中国人口这么多，没有出现南美的城市病，没有贫民窟，这是了不起的事情。”刘宏长说，有人说我们的“城市像欧洲，农村像非洲”，至少在

城市建设上的成就已被认可，当然我们还要搞好新农村建设。

　　采访结束后，他在办公室电脑上扫了一遍网上的评论，其中有两个帖让他略感欣慰。

　　一则写道：“房价为何居高不下，民间和知识界构成了这个‘舆论场’自然而然的两极；但作为房产政策决策者和施行者的政府官员，在这个问题上迟迟缺席。此时，‘房管局局长’在媒体上高调发声，这种声音弥足珍贵。”

　　另一则写道：“刘局长所以会赢得一片骂声，更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官员身份，以至于部分网民可能都不愿意细看他究竟说了什么。尽管我并不完全认同刘局长的分析，然而坐在他那个位置上，能挺身而出公开发表他的看法，公开提出对于既定政策、措施的商榷意见，我不得不对他表示尊敬，因为这样做很可能对他的个人前途造成负面影响。”

　　在过去十多天的网上叫骂声中，他说睡眠质量没受到影响，“爬到床上，像拉下开关一样就能睡着。”他的想法很简单，“难道为一篇文章真的被枪毙不成？”这段时间，市领导见到他并未提及此事。

　　在完成采访后，记者和他下了一盘

中国象棋。棋至中盘，他忽然抬起头问道：“这件事你估计会有什么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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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西赣州房管局局长刘宏长说：“目前还没看到能说服我的观点。”徐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