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动机
8月18日,央行宣布从次日起上调金融机构人民币存贷款基准利率,这是今年4月28日以来的第二次加息。而就在此前的8月16日,国务院对内蒙古新丰电厂违规建设事件进行了严肃处理。连续加息等一系列货币紧缩政策以及“清理新开工项目”的行政调控,显示了中央政府对于遏制当前经济中出现的投资过快增长等问题的决心和智慧。
而在国家上述调控措施的背后,中国经济目前到底热到什么程度?还需要进一步采取经济手段或是行政手段调控吗?而未来加息的空间有多大?带着这些问题,本报记者近日采访了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著名经济学家张卓元等四位专家。
张卓元: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著名经济学家
袁钢明:清华大学中国与世界经济研究中心研究员
哈继铭:中国国际金融公司首席经济学家
李慧勇:申银万国宏观经济分析师
中国经济过热一贯表现为投资过热
新京报:最近有关经济过热的话题被普遍讨论着,而且最新的数据显示1至7月我国城镇固定资产投资增长达到30.5%,对此你有何看法?
张卓元:对于经济过热这个提法我还是比较认同的。除了固定资产投资,我国对外贸易的顺差加大也推动了投资加大,而我国低廉的劳动力,大的能耗和资源浪费这些粗放式的生产方式,导致产品太多,出口加大继而促进顺差加大。总体看来,中国经济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没有按照“十一五”规划纲要去运行。如“十一五”期间,能源要降耗20个百分点(今年4个百分点),主要污染物排放每年要降低2个百分点。而实际上今年GDP增长已经大大超出了预期指标,能耗、主要污染物排放指标不降反升,而且看起来全年也实现不了这两个约束性指标。
袁钢明:我认为目前中国的宏观经济还未过热,但是已经接近过热的边缘。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经济热度,我认为根本原因还是在地方政府主导的项目上面。
“十一五”开局以来,地方政府加大基础设施的建设,钢铁、水泥、化工原料投资大幅上涨,铁路上半年投资增长高达82%.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一些政府担保的大项目投资没有限制地、不停地扩大融资维持贷款。当民间投资上来后,政府的投资就应该退出去。在1998年,由于企业投资不足,政府用发放国债的方式刺激投资。到了2003年企业投资起来了,政府就退出来,现在似乎又起来了,要警惕政府成为市场的主体。
哈继铭:中国经济过热一贯表现为投资过热,我认为我国目前投资过热。我国自改革开放以来资本形成率与GDP的比率平均为38%,而目前这一比率高达44%。即使考虑到这一比率在城市化和经济结构转变的背景下近年呈上升趋势,目前的水平也高于趋势值2个百分点。另外,资本形成与最终消费的比率高达80%,超过日本和韩国的历史最高水平。最后,目前实际利率水平远远低于投资回报率,投资怎能不过热?
行政调控效果逐渐显现但难以持续
新京报:针对中国经济出现的固定资产投资增速过快等问题,国家已经采取了货币紧缩、行政调控等一系列的措施。对于这些措施所取得的效果,你有何评价?
哈继铭:调控效果正在逐渐显现。但采用的政策以行政措施为主,调控效果难以持续,经济将呈波浪式回落,其中波浪式乃行政措施所致,而回落多因外部环境的变化,尤其是美国经济的走软。目前调控政策对价格手段的运用依然不够,例如,利率增幅低于通货膨胀增幅,表明实际利率在下降,这将抵消行政手段对投资的调控。在我国区域间均衡发展的中期目标下,除非发达地区慢下来,不然欠发达地区必然奋起直追。而事实是发达地区没有慢下来。
张卓元:目前我国采取了提高贷款利率、调控房地产市场以及两次提高银行存款准备金率等调控措施。但是我认为效果不大。例如对于政府主导的项目不怕贷款利率的提高。存款准备金利率的提高,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减少货币的流动性。但事实上,一些商业银行有大量超额准备金在央行里,因此这对这些商业银行影响不大。所以目前最有效的措施是行政手段和法律手段,例如国务院对内蒙古违规电站的处理会有明显的效果,这一举措对其他一些地方的违规行为起到了警告作用。
固定资产投资加快与违规操作有很大关系。例如违规占用土地,违规审批项目,降低环保要求等。因此执法检查是最容易解决这些问题的。而一些地方政府在土地和环保问题上的违法起到了很坏的作用。我认为,短期内行政和法律手段见效快,但是长期起作用要理顺价格等经济杠杆。
新京报:除了固定资产投资之外,刚刚公布的数据显示,中国对外贸易保持了连续20多个月以来的贸易顺差,如何评价这个因素对中国经济的整体影响?
李慧勇:这个问题要一分为二来看,一方面,顺差扩大是好事,出口多,进口少,也能够解决一些过剩产品的出口,从这个角度看,顺差是拉动中国经济增长的动力。而另一方面,顺差的扩大会导致外汇储备的增加,基础货币过多投放,货币的独立性就会丧失。
而且顺差的扩大会使得中国经济过多依赖国际市场,影响经济稳定。
哈继铭:外贸长期顺差而且不断创新高,说明外部需求强劲而内部需求相对疲软,或者说中国的储蓄率远高于主要贸易伙伴。其对中国经济的影响是汇率升值压力增大,吸引大量资金流入,这与外贸顺差一起推高货币供应,令资金面过于宽松。在资本账户依然关闭的情况下,国内资金成本过低,导致投资过度增长和经济过热。一旦外部需求大幅下降,国内就会出现产能过剩,通缩和银行坏账高企。
包括加息在内的货币紧缩政策有利于抑制投资过快增长
新京报:央行上周五宣布,8月19日起上调金融机构人民币存贷款基准利率,此次加息的主要原因和特点是什么?
哈继铭:我认为,这次加息是很有必要的。这显示央行近来正通过“小幅微调”政策向市场发出明确信号———货币政策在紧缩———努力影响市场预期。政策预期的加强有利于降低市场波动,降低宏观调控的成本。
在近来的宏观调控政策影响下,7月份实体经济增幅有所下降,显示调控取得一定效果。但是货币和信贷这两个实体经济先导指标的增速有增无减,货币政策有必要进一步紧缩以防投资反弹,巩固宏观调控成果。
当前通货膨胀压力增大,人们的通货膨胀预期高于CPI的变化,令存款实际利率为负,容易催生资产价格泡沫;中国经济上半年明显过热,包括加息在内的货币紧缩有利于抑制投资过快增长。
还有一个因素值得关注,美国经济增速明显下降,加息周期已经见顶,明年减息可能较大,将对人民币汇率升值构成更大压力,而那时中国经济增速也将随全球经济的下降而趋缓。尽管我们的基本判断是美国和全球经济将实现软着陆,但美国房地产价格泡沫骤然破灭的风险依然存在,那将沉重打击美国消费和中国出口,对中国经济的短期影响不可低估。如果中国不趁目前经济过热之时加息,到那时经济增速明显下降,而减息空间甚微。
李慧勇:这次加息,从贷款利率来看,长期贷款利率上调幅度明显大于短期贷款利率,体现了重点限制跟固定资产投资有关的中长期贷款的政策意图;从存款利率来看,长期存款利率上调幅度大于短期存款利率,一方面是为了和贷款长期利率上调幅度大于短期利率的上调趋势保持一致,保持适度的利差;另一方面有助于提高中长期存款对居民的吸引力,合理引导银行的资金来源结构,避免银行存款短期化给银行带来的不利影响。
从存贷款利差来看,由于长期存款利率的上调幅度大于相应档次贷款利率,长期贷款的利差比以前缩小,也有助于降低商业银行发放长期贷款的收益,从而也可以起到控制长期贷款的目的。
此次加息对股市的影响轻微
新京报:此次加息对经济和市场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张卓元:加息和内蒙古违规电厂的处理,行政手段和经济手段并用,我估计能比较快起作用。最近存款短期化势头比较明显,长期贷款多,提息对比较长期的存款利率提的幅度比较大,实际上是鼓励大家多存时间长的存款,可以使得存贷款的结构比较协调,有助于降低金融风险。
提高存贷利率可以提高社会融资的成本,控制投资过快增长。我主张适当加息,虽然这对当前的作用不大,但是从长远来看对于理顺利率、汇率关系有很重要的作用。
哈继铭:加息对经济和市场的影响,我认为主要有三个方面,其一是加息有利于防止经济反弹和进一步过热,但本次加息对实体经济的影响有限。尽管利率水平在提高,但其幅度小于通货膨胀上升的幅度,因此实际利率还是在下降的。
同时,本次加息没有增大人民币的升值压力。本次加息是在美国6月29日加息后的第一次,充其量也只是将中美利差恢复到当时的水平,不至于吸引更多的“热钱”赌人民币升值。而且我们一贯认为,利差与人民币升值预期的关系不强,外资流入主要是冲着中国实体经济的投资高回报率。
另外,加息对股市的影响轻微。中国实体经济投资回报率依然较高,而且加息后实际利率没有提高,市场的基本面不会因本次加息而改变。债市对利率较敏感,而且本次加息出乎许多人预料之外,影响略大。
现在还存在一定的加息空间
新京报:从中国宏观经济整体上看,目前是否要进一步采取紧缩措施?如果需要采取相关措施,有哪些工具可以用?
哈继铭:多次小幅微调显示央行货币政策紧缩的取向。展望未来,货币政策将进一步小幅紧缩,包括存款准备金率和存贷款基准利率的提高,加强银行监管以降低中期金融风险同时起到短期内抑制贷款过度增长的作用。
汇率政策始终制约着货币政策的充分发挥。中国年内大幅加息的可能性不大,但汇率可能将加快升值且波幅增大(年底兑美元7.7,幅度区间扩大至上下1%)。
李慧勇:未来加息的空间,我认为取决于国内经济形势和国际环境。从国内的情况看,如果投资、信贷指标降温有限,并且消费物价持续走高,年内有可能再加息一次。从国际情况看,由于美国已经进入升息周期的尾声,并不大支持我们大幅度升息。总体上我们认为我国利率大幅度上升的可能性不大。以一年期存款利率来看,目标利率大致在3%的水平。
如果8月份数据表明投资和信贷降温仍然有限的话,预期国家将进一步采取措施进行调控。在政策工具上仍是货币紧缩加行政调控,运用货币政策对总量进行调控,运用行政工具对地方政府的投资项目、产能过剩行业的投资项目进行控制,双管齐下,达到控制经济过热的目的。
袁钢明:控制经济过热一般有两种情况,一个是采用经济的手段提高存贷款利率;一个就是用行政的手段限制贷款。在提高贷款利率方面,我建议采用美国的方法,提高商业银行的融资利率,提高商业银行的成本,使他们提高贷款利率。同时还要提高存款利率,而且提高存款利率不会对内需造成很大的影响,居民储蓄主要集中在养老、教育这些长远消费上面。现在还存在很大加息的空间,我国的存款利率最高曾达到10%,而现在只有2%左右,这之间还有很大的空间,美国就提高了5个百分点。如果不采取这些措施,继续过热投资到最后只有用行政的手段加以限制贷款,这是我不想看到的。
专题统筹:周天宅
编辑:贾浩森 杨文瑾 郭哲 周天宅
专题采写:本报记者张诚 王海林 张广明 孟斯硕 李武 王冰凝 贺帅 张慧 苏曼丽 高泽阳
实习生 刘玉凤 戴亚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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