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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渔杀家”


http://finance.sina.com.cn 2005年10月10日 09:12 中国经济时报

  冯世则

  夜观电视,在虚构的空中剧场停留,从头到尾听了一出上海艺人的京剧“打渔杀家”。好戏,但且先说一句不中听的话:总有些词句若不鄙俗,就是欠通;阔别数十年,给我的感受仍然与昔日当小兵看慰问团演出时别无二致——例如“打渔”:“渔”原就是“捕鱼”“打鱼”的意思,“打渔”岂不成了“打捕鱼”、“打打鱼”?虽然,词语失当不掩大雅,
“蟒袍玉带不愿挂、弟兄双双奔天涯”的唱段依旧高亢苍凉,营造着一个惟其虚无飘渺、反而更显超脱的境界。而我这个外行的听歌者年齿既长,坎坷积累已多,就尤其不能不被这歌声引领着暗自感叹走天涯的艰难苦涩、杀家的无奈和血腥。

  无论就杀家者或被杀之家而言,这一场场屠杀原就是应当尽可能避免、也原都是有可能避免的罢。

  杀家是梁山好汉替天行道的惯例,《水浒》本传中屡见不鲜:武松“打店杀家”——帮助施恩父子争夺快活林,打蒋门神之店、杀张都监之家“共计男女一十五名”;李逵“打庄杀家”——三打祝家庄之际,“砍得手顺”,“把扈太公一门老幼尽数杀了,不留一个”,及至挨宋江责骂,他却笑道:“虽然没了功劳,也吃我杀得快活”!而宋江本人“智取无为军”,也把“黄文炳一门内外大小四五十口尽皆杀死了,不留一人”;解珍解宝则“猎虎杀家”——县官追比之下好不容易打来一头大虫,却被毛太公家吞没冒功,进一步还遭到诬陷,捉将官里去,于是在“双越狱”之后“把毛太公毛仲文一门老小尽皆杀了,不留一个”,如此等等。

  武松、解珍解宝以及宋江杀家犹有缘由可说,李逵杀绝扈家满门,毫无道理,竟然“快活”,就纯属残暴。而无论哪一位的“杀家”,现代人固然摇头,古人也看不过去。李卓吾对不同的杀家分别批注道:“狠”、“恶”、“太甚”;对武松杀家批得尤其明确:十五个死者中“只合杀三个正身,其余都是多杀的”。“三个正身”指的是张都监、张团练和蒋门神。这三位爷确实恶毒,但凭什么连丫鬟、后槽(饲养员)等等也一个不肯放过?如果说快活林的武松是打手、飞云浦的武松是英雄,鸳鸯楼上的武松可就是暴徒了。可怕的是,暴行远不止于此。《水浒》书中多次杀家前后的劫狱、劫法场、里应外合攻破城池之际,不知连带烧毁多少民房,伤害多少百姓;“带伤中箭者不计其数”的话书中反复出现。暴烈的起义固然大快人心,却不免令常人望而生畏。如若不幸生逢如此的盛世,甚至家居附近或身在现场,我们又当如何?

  然则何以如此杀法?有一个简单明了的答案,曰:暴政总在批量生产暴民,而暴民当然残暴。暴政有若干不可抗拒的作用,大致说来,头一个是制造仇恨(“不杀了张都监,如何出得了这口恨气!”);其次是制造绝望(“杀一百个,也是这一死”——不杀白不杀!)。武松和解家兄弟的杀机多半在此。暴政的第三个作用则是满门抄斩一类王法的示范和培训——人们受尽虐杀,于是习惯残酷。逐渐看轻了自己的死亡和痛苦,当然不会把别人的死亡和痛苦、包括无辜者的死亡和痛苦放在心上;杀红了眼,杀顺了手,杀起来就不分青红皂白一刀一个。普遍性的教育而外,还有典型环境对典型人物的培养,例如宋江(押司)和李逵(看管罪犯的小牢子),积习难免更深。这两位在专制皇朝的执法机构长期当差,经手屠戮他人的经验必定丰富。暴政镇压良民,动辄满门抄斩,如此制造出来的暴民一旦反弹,当然动辄杀家。所以,李卓吾尽管谴责,法治社会的人们尤其斥责,杀家的惨剧却重复不断,情况与当代的恐怖主义、与那些杀身成暴者的出身、经历、现时环境、乃至昔日盟友的苦心培训依稀相似。

  萧恩杀家发生在后水浒时期,因此尤其典型而足以说明杀家与暴政的因缘。石碣村的这位渔民(阮氏三雄中的哪一位?我始终弄不清楚)当年上过梁山,受过招安,曾经“替国家打别的强盗——不‘替天行道’的强盗”,立下汗马功劳;然后“蟒袍玉带不愿挂”,奔天涯重操旧业当渔民,可谓志行高远。但这样一来,萧恩就和天下其他捕鱼者一样,面临两个问题:以渔为生,自己能不能,别人让不让?针对前一问,当代中国有一条以警句形式表达的扶贫战略,“授之以鱼何如授之以渔?”高瞻远瞩,备受赞许。但这于萧恩却没有意义:“渔”是他的本行买卖,哪用得着谁来“授”?后一条却就为难了:他“渔”,人要收他渔税;天旱水浅,鱼不上网,人家照样要收渔税。(由此可见,打得着鱼时渔税他还是如数缴纳的,这个昔日的梁山好汉够老实的了。)给不出么?

  打手就登门了。告状么?上堂一言不问就是四十大板。说不定还会有人看上他那块江边的风水宝地,要勾结官府霸占了去修一所亲水庄园哩。怎么办?等候县衙门的都头率领马步兵丁、连同眼明手快的“做公的”举着火把上门捉拿?萧恩可没有那么傻。打人不如先下手的计较他早就明白;他领着桂英儿带上刀走了,不回头,连家门都不掩上——这样的人还会饶过渔霸一家么?杀家在他是驾轻就熟,就像渔霸坐收渔税发家致富之轻车熟路一样。“长街卖鱼钱,沽一杯淡薄酒,且自把鱼煎,夜晚宿在芦苇边。渔家乐,乐陶然。”这首我们都会的歌原来在说梦话。由此可见,“授之以渔”的扶贫战略再好,词语再美,却是远远不够的;仿此,“授之以耕”也终于不起作用。哪个农民还不会耕田种地?生产知识固然重要,生产手段却更根本。只因辛勤种地、完税纳粮还是不得安生,结末就见农民起义值班登场再唱一出杀家,权充“推动历史前进的动力”。刀兵四起,和谐成空。

  善良的人们伤心历史,忧虑现实,先是憎恶暴君之暴,哀良民之甘为顺民而怒其无争;及至良民陡然爆发,却又震惊于暴民之暴。尤其是,在谴责这些暴行的同时似乎忘却了暴民从何而来,不明白他们何以如此灭绝人性。古典名著《水浒》近些年来的遭遇可以为人们的这种健忘作证:只因梁山好汉们的残暴,这部“第五才子书”又一次身价大跌。我在这里不免要为它叫一声屈:它如果不这样讲故事而是采取“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把梁山好汉们“塑造”成人道主义的典范,尊重法治,讲求程序正义,你还能读到这许多杀家及其前因后果、这许多血腥遗训么?《水浒》的诉说重点不在梁山如何而在诉说如何逼上梁山,这话古人早就说过了。如果没有这么许多暴君和霸主及其首创的单边主义——请问,他们的法制征得了谁的同意来着?是他们治下的全体居民、还是曾经被他们黑着心掠夺欺侮的那些原良民、后顺民、今暴民点头认可?——如果没有他们的单边主义,暴民虽然还是会有,例如刑事犯罪分子,总不至于农民战争一代接一代罢。

  几千年的历史,一条古老的道路,你走我也走,前脚跟后脚,一环扣一环。在这条路上,霸王们总是先行一步。不幸的是,作乱犯上的农民往往不可能斩尽杀绝,就像当代的恐怖主义者难以斩尽杀绝一样。霸王们因此也就难免会被梁山或后梁山的好汉追赶上,而憎恶暴君、哀顺民之所遇而怒其无争者则夹在中间,时或不免“带伤中箭,不计其数”。

  也许,应当承认“打渔杀家”不仅文从字顺,而且寓意深远罢:“渔”既然挨打,杀家也就顺理成章。就此言之,与“苛政猛于虎”的严正谴责、“捕蛇者说”的沉痛抗议相比较,“打渔杀家”虽然言辞不那么高明,似更说明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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