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垃圾者：梦想多捡瓶子

　　编者按：

　　再过三天，就是国庆长假。同样一个举国欢庆的假期，对不同的人，却意味着不同的内容和过法。这里，我们随机选择并采访了10个不同职业、不同经济状况、不同社会阶层的人，看看他们将如何度过这一“黄金周”。总体上，这10个人分成两类，一类人是享受假期的，另一类人是为享受假期的人提供服务，或者是在假期仍然为生计奔波的。为了加强对比 性，我们所选择的这两类人之间，在职业上存在着某种联系，比如一个是私家车主，另一个是修车工；一个是房主，另一个是保安。诸如此类。需要说明的是，这并不是暗示两类人之间存在着剥削与被剥削关系，事实上也未必是。这两类人都只是我们生活中的客观存在而已。

　　本报记者 庞皎明

　　时间：2005年9月24日，星期六

　　地点：北京天安门广场

　　人物：林志广

　　性别：男

　　年龄：35岁

　　职业：捡垃圾者

　　在天安门广场，我看见了林志广。

　　他头戴一个灰白色的旅游帽，上身穿一件红蓝相间的外套，背着一个土黄色的书包。一个黄色的编织袋放在地上，他一边把捡来的瓶子踩扁，一边清点数目。

　　林志广法定的身份是河南省开封市杞县沙沃乡黄村的一位农民。

　　“你是第一个主动跟我搭讪的人。”林志广说，在这里，从来没有一个穿着整洁的人这样跟他聊天。“他们要不对我呵斥，要不驱赶。”林说，平等对待他的只有“伙伴”——那些跟自己一样，在天安门广场捡垃圾的人。

　　林志广于1970年出生，1986年11月，念初中一年级的他报名参了军。他被分在了北京市武警总队第3支队第2中队2排6班，成为了一名武警战士。

　　“你完全想象不到我当时的神态。”林志广说，就连他也不可能预测到自己沦落到如今的境况。面庞消瘦、胡子拉杂的他站在记者面前，难以想象他才35岁。

　　1990年，服完兵役的林志广退伍了。才20岁出头的他留在了北京。

　　他选择了学习厨艺。“退伍以后，我很快就拿到了

厨师证，不久以后，又拿下了一级厨师资格证书。”林志广说，他当时受聘于北京大兴县（现为大兴区）的一个酒楼，包吃包住，薪水也能拿到1500块钱左右。

　　当时，衣食无忧的林志广，过的是“快乐又满足”的生活。可是，2001年的一场事故，却使他的人生从此变了。

　　“如果要对比，那时候是在天上，现在是地下。”林志广的声音颤抖了。我发现，他眼角闪着泪花。

　　2001年2月12日，林志广像平常一样走过一个熟悉的路口。突然，迎面开来的一辆轿车把他撞翻在地。

　　所幸他并没有生命危险，但右腿却被车子撞断了。

　　通过Ｘ光鉴定，林志广右腿“胫腓骨骨折”（据北京市法庭科学技术鉴定研究所的鉴定文书），为了挽救这条腿，只好打上了钢钉。他卷起了裤腿，记者看见，他右小腿被缝起来的口子还留有疤痕。“医生就是这样扒开，然后把钢板钉进去的。”林志广比划着说。

　　当时，肇事司机认为自己完全没有责任，是林志广乱闯马路才造成了事故。“那个路口没有红绿灯，路人都是这么走的呀。”林志广觉得自己很冤枉。

　　诉至法院，法院判定林志广对事故负有60％的责任，肇事司机赔了他7000块钱的医疗费。这是一审判决，时间是2001年3月14日。

　　“别人撞了我，怎么还是我负主要责任？”林志广对判决结果不满，决定再次上诉。然而，他被肇事方警告不要胡搅蛮缠，否则后果会对他更加不利。“那个司机有后台。”林说。

　　为了讨回个满意的说法，林志广决定一边治疗腿伤，一边寻求解决问题的途径。他放弃了上诉，选择了上访。

　　“你的材料带在身上吗？”我问。

　　“就放在书包里，我可以给你看看。”林志广说。我们走到了前门一个人少的地方，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这些东西，警察要是看见会没收的。”林从书包里取出一捆用塑料薄膜包裹的东西递给记者。

　　这是林志广的上访材料：一份北京市大兴县人民法院的判决书，一份北京市法庭科学技术鉴定研究所的鉴定文书，一份林志广手写的自述材料，两张来访登记表和几张发黄的纸片。

　　林志广告诉记者，今年的“来访登记表”已经领了，但还没有排上号。

　　“以前的积蓄，已经用得一分不剩了。”林志广说，事故发生后，他丢掉了原来的工作，为了一边治疗一边讨个说法，他只好在天安门广场捡瓶子。

　　本来，林打算再去干厨师，但打着钢钉的右腿已经不允许他再从事这种需要长期站立的工作。他身上仅有的技艺就这样被废掉了。

　　如今，林志广在天安门广场捡瓶子已经两年了。两年前，他在老家的父母曾力劝他回家去，但被他拒绝了。捡瓶子以后，他与父母断了联系——他们已经没有书信来往了。

　　早晨，林志广早早就骑上自行车，从大兴区黄村镇前高米店的出租屋出发，约2个小时后赶到天安门广场。一般都是在降旗以后，他才收工。一年四季，简单重复，风雨无阻。

　　“雨雪天你也来？”我问。

　　“如果下大雨，就只能呆在家里了。”林志广说，但如果是小雨的话，他也都会赶过来，没瓶子可捡，也可以捡些废纸片什么的。“要是下雨，广场附近还有那么多地下通道呢，可以在下面捡。”林说。

　　林志广向记者介绍，如今塑料瓶子回收的行情是这样：厚的每个能卖到1．8角，薄的1．6角左右。天气热的时候，他每天大约能捡到150个瓶子，但现在天气越来越凉，喝饮料的人不多——近几日每天捡来的瓶子都卖不到10块钱。

　　“前门附近就有个废品回收站，但收购瓶子的价格比其他地方少了几分钱。”林志广说，他通常都会把捡来的瓶子先收集起来，打听好各个收购站的收购价后再卖，这样可以多挣几块钱。

　　由于经常在广场周围捡瓶子，站岗的卫兵和管理广场的警察、城管人员对林志广已经比较熟悉。

　　“这里的警察比较文明。”林志广说，除了广场举行重要的活动以外，他一般都可以在这里捡瓶子。遇上进行卫生检查的时候，城管人员也会对他们进行驱赶，但这种情况不多。

　　我问林志广，一般在如国庆节这样的节假日都有什么样的打算——虽然，我的理智告诉自己，对一个捡垃圾的人问这样的问题未免过于滑稽且残忍。

　　“不要说国庆节，春节我也只歇一天。”林志广说，他已经两年没有回家了，春节这样重要的民俗节日他都要为了“活着”而捡瓶子，国庆节在他看来，更没有节日的概念了。

　　现在还是孤身一人的林志广，除了捡瓶子及废纸等一些可回收的物品变卖，没有其他收入。每个月支付150元的房租后，已经剩不下多少钱了。去年，林的出租屋被盗，小偷把他存有捡垃圾攒下来的600元钱的

银行卡和300元现金偷走，甚至连煤气罐也没给他留下。这对他原本穷困不堪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平时，他中午吃些馒头，晚上则可以炒上一盘青菜。

　　说到梦想，林志广告诉记者：第一，多捡些瓶子；第二，把腿治好并讨回公道。然而，要实现第一个“梦想”都比较困难，第二个就只能是奢望了。

　　“用我们的行话来讲，现在是‘狼多肉少’。”林志广向记者介绍，目前，除了专门固定在天安门广场捡瓶子的人之外，还有其他流动捡垃圾的人和北京本地一些退休的老人也加入到捡瓶子的行列。有时候，甚至为了争夺翻看一些垃圾箱的“权力”，他们也大打出手。随着天气的转凉，捡到的饮料瓶也越来越少。记者陪着他在广场上转了几圈，也就捡到一个瓶子。

　　“我该去找我的伙伴了，我们要一块回去。”林志广对我说，他和几个捡瓶子的人，一般都是在降旗不久以后就收工。

　　很快，背着黄色编织袋的林志广消失在观看完降旗仪式后散去的人流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