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广岛的和平“呼喊”

　　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特稿

　　来自广岛的和平“呼喊”

　　——记赵朴初先生与广岛反战医生原田东岷的一段交往

　　在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的日子里，有一次与陈于化老先生聊天，竟聊出一段尘封20年的往事。此事与广岛原子弹后的和平运动及赵朴初先生生前都有联系且从未见诸报端，不妨记叙一二，以作纪念。

　　陈于化是由北京迁居深圳的著名画家，也是一位在多个领域建树卓著的文化奇人。他博采东西方绘画技法之长，自创一种朴实、自然又色彩斑斓的中国画风格，在人民大会堂、中国美术馆及巴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都曾专题展出。今年11月在北京举行的“国际和平周”将包含他的“和平万岁展”（月季鲜花、沙漠玫瑰收藏及绘画艺术展）。于化与钟敬文、沈从文、赵朴初、启功、吴祖光、黄苗子等交情甚笃，其中与朴老的交往事涉日本。

　　1985年秋，日本广岛一位著名医生及反战活动家原田东岷夫妇携带三株特殊的月季花专程来到中国，要求拜访在日本威望很高、当时身兼中国人民争取和平与裁军协会副会长和中日友好协会副会长之职的赵朴初先生。这三株月季花是原田委托英国知名玫瑰公司培育的，分别取名“广岛之子”（亦译“广岛的孩子”）、“广岛心声”（亦译“广岛的呼喊”）和“广岛医生”。原田此行就是想以象征和平的鲜艳花朵来向中国朋友表达日本人民珍惜和平、厌恶战争的意愿。朴老对此很重视，但恰巧当时正要出国访问，无暇会见，便委托自己的好友、在种植经营月季花方面也享誉京城的北京月季花协会副理事长陈于化出面接待，并即兴赋诗一首，亲笔在宣纸上书写后，托陈转交日本客人。

　　于化在佛协秘书钟家顺的陪同下会见并宴请了原田东岷夫妇。席间，年已74岁的原田医生讲述了他们种月季花和致力于和平运动的由来。

　　1945年秋，原田从获得和平的中国台湾回到故乡日本广岛时，因在战乱中长期饱尝饥饿与疾病之苦，体重只有七八十斤。更令他伤心的是，这时广岛已被原子弹夷为平地，他的妻子和六位亲人也都命丧黄泉。残留在那片土地上的，只是瓦砾、死尸和一些呻吟着的幸存者。原田和这些幸存者面对着的是比死亡还可怕的现实：疾病、瘟疫、核辐射和烧灼给生物带来的各种奇怪可怕的病状，以及仍在继续凋亡的生命。

　　就在人们对未来一筹莫展时，战后的第一个春天却给人们带来希望：在被死亡笼罩着的废墟上，竟开放出了夹竹桃的鲜花。这小小的粉红色花朵似乎昭示着一个事实——广岛没有死（后来广岛市即以夹竹桃为市花）。原田从鲜花中获得启示和勇气，随即搭起帐篷，重建

医院，开始了治疗抢救原子弹受害者的工作，数年中为3000多人做了手术。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越来越体会到医院的作用是有限的，只有彻底消灭战争，人类才可能获得永久的和平。而要想历史不再重演，必须唤起人们对和平，对生活，对美，对花的热爱。

　　1955年，原田抱定“花是美的象征，美能产生和平”的信念，全力投入和平运动，并开始栽种世界各国人民都喜爱的、象征和平与友谊的、美丽而坚强之花——月季花（西方叫玫瑰花）。他遍访各国月季花园，四处结交月季花爱好者，为广岛培育月季花新品种，同时又将以广岛命名的月季花带给世界各国人民种植，希望以此让人们牢记战争带来的灾难和痛苦，永远爱花、爱和平。他的行动在当地引起很大反响，也为他自己赢得极高的声望。

　　原田那次访华，正值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40周年。这位曾经受过4次癌症手术的老医生携爱妻在中国访问了北京、上海、西安和洛阳。当发现所到之处都有盛开的月季花时，他深为中国人民之爱花而感动。他说，中国人爱花、爱美、爱月季，足以形成强大的保卫世界和平的力量。

　　不过，他那次急于要见赵朴初的另一个原因，也是获悉朴老喜欢月季花。据于化先生介绍，朴老的确对月季花情有独钟。早在1978年12月，他就曾应“冰心大姊命作”为于化新作赋诗如下：咏玫瑰花甘芬光艳醉心脾，桃李如何及得伊？只是多姿亦多骨，

　　不时刺破画皮儿。

　　有一次，于化陪赵朴初夫妇等一起在冰心家赏花，见朴老兴致很高，就开玩笑地斗胆问了一句：“人说佛家看破红尘，四大皆空，您为何还要爱花呢？”朴老马上收起笑容，变得严肃起来。他看了看大家，慢慢说道：“佛经上有这么段故事：众弟子围着释伽牟尼，听佛祖讲道，但佛祖却一言不发，捻起一支鲜花面带微笑对着大家。弟子们静静地看着，心领神会……，这就完成了一堂课程，也就是佛经上有名的‘捻花微笑’。鲜花是真、善、美的象征，而佛家追求的也是人类真、善、美的感情……和尚怎么不该爱花呢？”冰心在一旁忙说：“当然当然，只要不做花和尚就是了。”一句话惹得包括赵夫人陈邦先生在内的众人都大笑起来。

　　朴老当时虽无暇见原田，却对他的行动十分赞赏。在题为《广岛之花欢迎曲》的即兴诗中，朴老对来自广岛的和平使者及带来的鲜花深有感触，不由叹道：

　　“吸引我们的，不但是照人的光艳，不但是醉人的香甜，最感动人心的是你的美妙的声音——和平的呼唤。”

　　（注释：原田的花有“广岛的呼喊”之名，诗中“声音”和“呼唤”皆由此而来—笔者）

　　朴老后来还抽空专门去于化那里查看原田带来的“广岛心声”月季花幼苗开出的花朵。而当初受朴老之托接待原田的于化先生，也与原田切磋起月季花的种植技艺，双方都很感兴趣。但当时他和佛协的同志都没想到将此事告知新闻界，以至一直未曾见诸报端。两年后，于化将原田的义举写入自己和妻子出版的《月季花事》一书并寄给原田。原田大为感激却嫌书太少，在来信索要更多该书时，竟还夹带了一张日元大钞以作购书之资。于化说这张日币他一直夹在一本书里，后来多次搬家，竟不知所终。

　　如今，朴老已仙逝多年，原田先生是否健在也不得而知，但中日这两位胸怀远大的老人当年借花铭志、呼唤和平的善举，确已融为当今世界越来越多的民族和人民的共同心声。

　　作者:辜晓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