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有两种鸟,一生都不歌唱。第一种鸟,叫无脚鸟。它们没有脚,并且一生只能落地一次,这一次就是它们性命完结的时刻。所以无脚鸟只有选择飞翔,没有停歇的飞翔。
另一种鸟,叫荆棘鸟。它们同样渴望永生的歌唱。为此,它们在黑夜飞进森林的深处,找到那一棵世间最隐秘的音乐树。然后,让树上最尖锐的一根荆棘刺入自己柔弱的胸口,伴随着鲜血缓缓地流出,荆棘鸟便唱出了生命里惟一一次的歌,那即是传说里最凄美的歌。
她就是一只无脚荆棘鸟,在贫穷与病痛的暗夜中不停歇地飞翔,歌唱出最完美的人生绝曲。
2005年6月10日,广西大学有一场特殊的硕士论文答辩会:会场特别由三楼改到一楼,答辩桌的高度也特意调低。会场外有一辆救护车。
上午10时,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被推进来,开始介绍自己的论文。
会场上一片寂静,只听到她细弱的声音。
读了十来分钟,女孩猛地咳嗽起来,呼吸困难。现场医护人员紧急输氧。但她咳得实在太厉害,只好由师弟代读,她在一旁补充。伤感向每一个人袭来,有的人背过身去偷偷抹泪。
对这个面对死亡的女孩来说,一个多小时是如此漫长。答辩结束了,评委一致认为,论文设计合理,有较高的学术价值和应用价值,总评分为优秀。
掌声持久、热烈。女孩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1个月零4天后,年仅28岁的她安静地离开人世。
她叫何国英,广西大学研究生。
我是一个学生,学业上不需要特殊对待。
1997年,来自广西横县一个贫困山村的何国英考上了广西大学。读大二时,她被诊断出患有直肠癌,但她从未放弃学业。2002年,大学毕业一年的何国英以优异成绩考上广西大学动物科技学院研究生,主攻动物营养与饲料科学。
然而,厄运之箭再次射向这个姑娘。当年11月底,她的肺部出现癌广泛转移。短短两年多,4次化疗、一次大手术,每次疗程2—3个月。何国英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体重剩下不到35公斤。
然而,何国英对指导老师说:“我是一个学生,学业上不需要特殊对待。”身体稍有好转,她就捧起课本补习功课,戴上耳机听英语,住院期间还参加了英语六级考试。她不但和其他同学一道正常完成学业,还和导师共同完成了两篇高质量的论文。
今年5月底,病情恶化的何国英不得不再次住进医院。而6月10日对她是个重要的日子,硕士研究生毕业论文答辩在这天举行。
考虑到实际情况,学校表示她可以不答辩,也可以把答辩会场搬到病房。然而,对何国英来说,在严肃的氛围中按照标准的程序答辩,有老师和同学在场,才是完整的。她含泪央求医生和导师满足她的愿望。
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她恳求医生:“你一定帮我顶住,答辩完论文,我才可以安心离去。”
何国英家在农村,家里只有两亩多水田。靠着父亲外出打工、东挪西借,她和弟弟才读完了大学。农村的贫困,深深烙在她的心底。
研究生论文,何国英选择了一个很“土”的课题:“非常规饲料———构树叶的营养价值评定研究”。她对导师说:“我家在农村,我喜欢这个‘土’课题,构树叶在广西农村到处都是,如果能做成饲料,让农民用很低的成本养猪养鸡,不就可以帮助农民脱贫致富了吗?”
2004年7月,何国英开始了她的硕士论文研究。而此时,她正忍受着癌细胞的袭击,整夜睡不着,只能坐着。在这种刀割般的疼痛折磨中,何国英开始了异常艰辛的科学研究。
做动物消化实验需要从事大量体力活,首先要自己养鸡养猪,每天搬饲料、调和,然后喂猪、鸡,还要收集鸡、猪的粪便、尿液,打扫又脏又臭的鸡舍、猪舍;天气热,每天要给猪冲十几次水;消化实验要煮树叶,一煮就是几个小时。
今年3、4月份,实验进入关键时期。何国英感到剧烈的疼痛,呼吸困难,咳血。她把氧气瓶搬到实验室,一边做实验,一边吸氧。
有人惊异于这瘦小的身躯何以蕴藏这么巨大的能量,她的弟弟说:“姐姐最大的心愿是用她的研究造福农村,让农民受益。”
住院前,何国英已经两个星期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呼吸困难、呕吐、疼痛排山倒海而来。她的主治医生胡晓桦问,为何现在才来?答案让胡晓桦眼窝一热:一住院,惊动太多人,导师、同学都尽了很大努力,他们也是这里挤点那里挤点,我不能给他们增加太多负担。
在她的遗书里有如下内容:财产3000元,一部分给父母,一部分捐给失学儿童;内脏器官如果能用,就捐献给医学研究。
7月12日,何国英去世前两天,刘丹和几个师兄妹去看她。“师姐全身苍白,身体像一片纸,拼命呼吸,只是微笑了一下。”刘丹说,她用尽最后一口气,给这个世界留下两个字:“谢谢”。
《市场报》 (2005年08月05日 第九版)
作者:新华社记者 杨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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