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筠 那是一场什么样的烟雨呢?很久以来,南京似乎一直迷失在南朝那场馥郁却在有无中的雨里,至今还没有苏醒来。
我在一篇小说里写道,晴表姐把家安在九十九间半,“四合院里虽然拥挤,木格长门外,还是长长的窄巷。但院子里有老井,井水冰凉清甜。但屋子里有老楼梯通向阁楼,那楼梯走上去吱吱呀呀地响。这一切都让人心里好暖。”
那时,我还没有身临其境,还不知道九十九间半就是甘熙故居。其实,蜗在中山南路一条小巷子里、据说是最具江南民居特点的这座旧宅,南京人也很少知晓。而殷岚却在两年前通过了导游资格考试,对南京的名胜、变迁、典故如数家珍。她说,这两年已经被保护起来,不允许再住人了。早该这样了。他脸上的神情一片悠远。
那天上午,在南京的微雨里,听他在侧娓娓道来,我在已然颓败或仅存遗址的瓦砾中,读出了更多深层的东西。
甘氏先祖甘宁的大名在东吴如雷贯耳,吴亡后甘家没落,后代在长江之滨扎根繁衍。乾隆年间,甘福平步青云,两个儿子甘煦、甘熙皆成一代名士,甘家面貌始有巨变。父子协力,造屋300多间,俗称为九十九间半。之所以如此称呼,也许是因为紫禁城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孔府才九百九十九间半,深谋远虑的甘熙不敢妄僭吧。
甘氏父子青史留名的重要原因是遍访吴越,收集书籍十万余卷,建成了江南著名的藏书楼———津逮楼。津逮楼据说是模仿宁波天一阁而建,天一阁的名字来源于《易经》中“天一生水”,而津逮楼语出《水经注·河水》“河水有层山,其下层岩峭举,壁岸无阶,悬岩之中多石室焉,室中若有积卷矣。而世上罕有津达者,因谓之积书岩”。其中“达”字,戴震校为“达,近刻作逮”,于是甘福便以此为藏书楼命名。
我在这座大院中走了一个来回,却未见津逮楼的痕迹。殷岚说,早灰飞烟灭了。当年太平军与清军的南京大战中,津逮楼毁于兵火,珍籍和金石玉器等也随之付于一炬。闻之,我深为叹惋。甘熙精于堪舆风水之术,但未能像范氏一样为藏书楼取一“生水”的名字以防火患,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吧?
故居兼作南京民俗博物馆,陈列尚富。一室专用以介绍六朝时南京风物遗址,图文俱佳,把韦庄名句“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冠在杜牧名下是惟一的瑕疵。当年的曲社设在花厅,现在橱窗里还陈列着民国时期的戏票。旧时座中名流毕至,檀板轻敲,水磨雅韵,绕梁不绝。几度春来秋去,如今甘家大院悠扬的丝竹声,都是从扬声器里传出的,京昆梦即便受再多细雨的浸润也很遥远了。
《市场报》 (2004年12月10日 第二十三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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