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张向永 由于缺乏统一、系统、完整的中药饮片炮制规范和质量控制标准，以及监管不力、地方保护等诸多因素，中药饮片市场陷入混乱，这不仅威胁到整个中药饮片行业，还威胁到了传统中医药的发展和群众用药安全。记者赴天津、河北安国等地调查后发现——
天津 一个市场混乱的标本
10月27日，记者赶赴天津，接连暗访了紫御堂大药房、渤海医药批发公司、医通医药城、安舜大药房等数家大规模经营中药饮片的药店，发现以次充好、以假乱真、价格欺诈现象相当严重。如虫蛀的焦神曲、有异臭味的血余炭、含大量糖分的阿胶珠等。一位业内人士告诉记者，这些看得到的算不上严重，最可怕的是，不按炮制规范生产的中药饮片充斥市场，直接影响到中医临床的疗效和群众用药安全。
根据天津市有关部门2003年的市场抽检结果显示，该地区中药饮片不合格率达到32.2％。那么，市场上的这些中药饮片源于何处呢？
据记者了解，天津市场上的中药饮片大多产自河北安国、安徽亳州等地，也有少量天津市中药饮片厂的产品。在医通医药城，记者发现40余种标注着河北安国祁澳饮片有限公司生产的中药饮片，用的竟是同一个生产批号［0406001］。对此，知情人士解释说：“这些药其实都是由家庭作坊式的工厂生产后，送到正规厂家打上包装，再以合法身份进入流通。”
然而，这些作坊式加工企业生产出来的中药饮片质量毫无保障，但却依靠低廉的价格充斥市场，甚至进入大型医院、药厂。一位患者向记者展示了她在某知名医院开的14味中药饮片，其中就有三味不合格。一位不肯透露姓名的原某中医院院长对此极为愤慨，但他也表示，巨大的价格差距，是医院买卖伪劣饮片的主要动因。与此相符的是，记者在调查中了解到，一些医院的毛利润达到了惊人的100％－150％，远远高于物价部门规定的30％。
与医院相比，药店牟利的手段则呈多样化。如一些药店打着六折、七折的幌子欺骗患者。患者蔡凌云（化名）在维康大药房购买一付中药，打六折后实收8.30元，而实际上按照现行零售价应为4.79元。还有的药店则采用贵重药品短斤缺两，低价品种代替高价产品等手段不法获利。
业内人士透露，中药饮片的销售方向主要是医院、药厂和零售市场三大部分，其中医院和药厂各占销售量的40％，剩余20％则分布在零售市场上。作坊式加工企业冲击中药饮片市场，进入医院和药厂，给正规企业带来什么影响呢？天津市中药饮片厂的负责人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我们的年销售额在4000万元左右，市场占有率还不到10％。”
“中药饮片是特殊商品，是关系到老百姓健康和生命的特殊商品，它不同于普通商品，必须严格规范管理。”10月28日，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天津市中医药研究院顾问高金亮教授接受记者采访时，对天津市中药饮片市场现状深感忧虑。
安国 地方保护的范例
为了解作坊式加工企业的真实情况，10月28日上午，记者抵达“药都”河北安国。
经朋友介绍，记者以初涉商海的药商身份，以考察市场为名，联系上了当地一名药商老郑（化名）。一见面，老郑就遗憾地对记者说：“交易大厅今天去不成了。国家药监局的人昨天晚上突然来安国抽查，今天关门的关门，歇业的歇业。（交易）大厅里，外地人容易引起怀疑，还是不要去了。”
“国家局提前通知了吗？”
“没有。是突然来抽查的，昨天晚上到的。”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有人通知啊。”
问到这里，老郑有些起疑，便和记者聊起别的话题。最后说到事先说好的去看中药饮片非法加工点时，老郑迟疑了。经过一番考虑，它对记者提出要求：“既然都答应过了，看是可以，但是不能录像和照相，你要把包留下，不能带。”见记者答应得很爽快，他又解释说：“虽然有朋友介绍，但咱们毕竟是第一次打交道，不知道底细。我和他们（非法加工中药饮片的人）都很熟，万一你是记者，录了像给抖出去，我就没法见他们了是不是？反正让你见识一下，以后购饮片的时候心里有数就行了。”
坐在老郑借来的面包车上，发现他不走大路，而是在背街小巷穿行。在一条颠簸的土路上，他减缓车速，指着一堆被毡布盖起来的物体对记者说：“你看见没，这是炒药的地方，这个盖起来的就是机器，平时就在这里炒药，你说卫生条件能保障吗？再说，如果你要一两吨货，发霉变质的掺进去，也看不出来。”
车往居民区越走越深。老郑指着大门口搭着棚子的一户人家说：“这家也是加工饮片的。你看那电闸，接机器的，平时就在棚子里加工，今天都藏起来了。”
“像这样加工饮片的作坊有多少家？”记者问。
“没算过。太多了，而且现在好多都把机器转移到附近的县了。”
“那些县有基础吗？”
“没有，但是我们这里的人把药材拉过去自己加工，不需要基础。”
“这对正规的饮片企业冲击大不大？”
“肯定大！你看个体加工这个吧，药品质量没保障，像炮制啊，卫生条件都不合格，比如浸润，连场地、设备都没有，就用塑料喷管直接往药材上一浇水，再用大塑料布一盖，把药材焖软。”
“会不会发霉？”
“肯定会，反正到时候一块切进去，也分不出来。”
记者观察到，在门前或房顶晾晒药材的人家大多是生产加工中药饮片的家庭作坊，这也得到了老郑的证实。他还补充道：“以前马路边上也晒，刮风下雨再扫起来。”
出了居民区，记者指着路边一堆堆像蒿草一样的东西，问老郑是什么药，老郑回答：“这是柴胡叶子，是柴胡的非药用部分，之所以不扔掉，是要等晒干后切一切掺到柴胡里卖。掺柴胡叶子还算是好的，有的把河边上的野草掺进去，还有的把别的药掺在一起，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是大路啊，他们不怕检查的看到？”
“这路虽然宽敞，却不是主路。再说，那些检查的也看不明白。”回答完，老郑又指着一间小窝棚说：“你看门口那个大黑锅，是炙首乌的；你再看墙那边垛的药，加工出来你根本不知道药品质量没保障。说穿了很简单，但让你自己看，你看得明白吗？为什么选在这些地方加工？这些地方背，检查的一般不会过来。”
在交易大厅右前方的一条背街上，老郑指着正在打包装的几个人告诉记者：“这是个体加工户，你看旁边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打上包装后就看不出来了，毕竟懂药品质量的人还是少数。关键是什么，比如这个是卖山药的，他就想办法，怎么在这药里面加东西，而不被看出来。他专门研究这个，造假的人把这个品种都琢磨透了。在（交易）大厅里，一个农民摆个摊就敢接几十万的生意，他就靠这一手。”
在大街上，记者看到许多门面房都关着门，有些路段甚至一连数家。老郑告诉记者，这是为了躲避检查，像那些门上挂着“此房出租”，其实等检查的一走就摘掉，生意照做。“他们怎么知道国家药监局来人？”“有人通知啊，这里有个地方保护的问题。”
监管不力折射标准缺失
中药材经过特定的炮制工序生产后才能叫做“中药饮片”，符合国家《药典》和地方炮制规范的要求才能进入药店。《药品管理法》规定“中药饮片必须按照国家药品标准炮制；国家药品标准没有规定的，必须按照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药品监督管理部门制定的炮制规范炮制。”
业内专家介绍，中药需特殊炮制的品种有400多种，其中毒性品种有28种，需加入辅料炮制的有100余种。特别是一些药材经过炮制加工后能增强疗效或改变疗效，而一些具有毒性、刺激性的中药材必须要通过加工来减弱其毒性、刺激性，才能达到安全使用的效果。未经炮制的饮片不能发挥其应有的治疗作用，甚至起到相反的作用。
中药炮制科学研究会会长王孝涛告诉记者，由于目前各地没有统一法规，《药典》收录的饮片不全，所以实行两级标准。国家标准是《药典》，地方标准是各省市的炮制规范。但是，不管《药典》有没有收录，中医都在使用。同时，中医用药的标准其实就是饮片的标准，饮片乱了，中医临床作用就没了。因此，必须尽快制定统一的中药饮片生产标准。
但是，在全国中药饮片炮制规范统一之前，中药饮片市场该如何管理，已经成为各方关注的焦点。对此，王孝涛态度坚决地表示：“应该严格落实执行各地的炮制规范，中药饮片目前不宜全国流通。”
据记者了解，目前全国范围内只有北京、上海、浙江等地通过严格执行地方炮制规范，对中药饮片加工炮制进行生产过程的监管，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但在其它各地，中药饮片管理情况都不理想。“主要是管理部门不依法行政或执法不严所致。”一位业内人士举例说，如天津市早在2001年4月16日通过了《天津市中药饮片管理办法》，明确规定在天津市经营的中药饮片必须符合国家药品质量标准或《天津市中药饮片炮制规范》。但时至今日，“天津的中药饮片市场依然混乱不堪。”
“饮片垮，中医垮！”说到这里，王孝涛，这位为中医药贡献了毕生精力的老人，激动地站了起来。
《市场报》 (2004年11月16日 第五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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