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证券所掌门人：我们期待更多的中国企业

　　访谈：

　　中国公司中的佼佼者很快就会想在欧洲市场一争高下,而伦敦就是筹措资金的天然选择。纽约是一个“国内”市场，因为美国本身如此之大，那儿的市场几乎是全部关注美国自己的。伦敦对英国来说太大了，所以我们一开始就在做一个国际化的市场，你尽可以去和巴黎或法兰克福谈，但准保你最后还得回来找伦敦

　　文| 孙跃强

　　Chris Gibson-Smith，全球股票市场的大佬，伦敦证券交易所的掌门人，10月底随着伦敦金融城的市长一起访问中国。10月25日，伦敦证交所刚刚在中国香港开设了海外第一家办事处，目标直接瞄准了有雄心赴海外发展的中国企业。

　　他给自己取了个感觉沉稳而老练的名字：高博深。他忙着介绍自己紧张的行程：会谈—剪彩—会谈—论坛—再会谈—派对。最后不忘说要圆一个梦：距自己第一次来中国已经25年了，却还一直未能造访长城。这次一定要证明自己：到了中国的长城方为好汉。记者就这样开始了与一个长年和石油、钱打交道的高手的对话。

　　《全球财经观察》：您，连同正在上海访问的伦敦金融城的市长，一直在说“伦敦应该是你们的首选之地”。我们想知道的是，和纽约、法兰克福、巴黎、东京、中国香港等城市相比，你们到底优势在哪里？传统上说来，中国的企业如果寻求海外上市的，一般不是去香港就是去纽约。您怎么看？

　　Gibson-Smith：呵呵，我认为香港是中国内地企业寻求上市的天然目的地。所以我们无意和香港竞争。如果你是一个内地的企业家，想要融资的话，来问我——伦敦证交所的主席——我会建议你去香港联交所。也就是说，竞争不是我们和香港之间，而存在于纽约和伦敦之间。企业向多家市场寻求融资是很自然的事，原因也很容易理解。比方说，一些公司的领导，他们想要寻求多样化的资金来源和投资者，他们不断地向世界各地出口产品。很快，他们中的佼佼者就会想在欧洲市场一争高下。当你走出那一步，你就会想在你运作生意的地方寻求融资。那么，伦敦就是筹措资金的天然选择。所以就是市场上这样很自然的原因，使得企业们会来找到我们。

　　说起伦敦，拿之与其他城市做比较，比如纽约。纽约是一个“国内”市场，因为美国本身就如此之大。那儿的市场几乎是全部关注美国自己的。伦敦对英国来说太大了，作为一个国际化的市场，我们已经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世界上45%的资产交易是通过伦敦完成的。我们的从业人员受过良好的培训，对国际市场有很好的理解。你看我们的总市值，有6万亿美元之多。国际资本占了其中的一半还多。在450家挂牌的海外企业中，有126家来自亚太。这其中又有20家是香港的，内地的只有6家。现在欧洲的投资者对中国的企业越来越感兴趣。我们刚刚推出了一个专供股市交易的中国基金(ETF)，成分股有25个中国公司，总市值400亿美元，这在世界上还是第一次。欧洲的投资者可以通过这项基金对中国进行投资。来自中国内地的上市企业市值在过去的12个月里也上升了90%，交易量扩大了50%。势头非常好，但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全球财经观察》：一开始您说到中国的市场对你们非常重要。那这样的话，为什么把海外首家办事处设在香港，而不是内地呢？

　　Gibson-Smith：首先，这个办事处挂的是亚太总部的牌子。我们有120多家挂牌企业是亚太的，来自日本、韩国、新加坡、马来西亚等——我们将他们也归在这个办事处的名下。其二，香港是全球可能对生意人最友好的城市了，这儿有个更先进、发达、成熟的金融市场，我们也可以有更专业和熟练的从业人员——显然和内地比，香港有更多的人才供我们选择。最后，内地还没有给予境外的证券交易所在内地运营的权力。证监会不给批。香港由于是特别行政区，我们才得以被放行。

　　《全球财经观察》：您刚才也说了，中国的大企业渴望到欧洲去。那么自然地我们就想问，他们若是在欧洲融资的话，为什么不去巴黎或法兰克福呢？因为显然它们在更大的欧元区，而英国却一直迟迟不加入欧洲单一货币。

　　Gibson-Smith：因为是伦敦主宰着欧元区，它是欧洲的金融中心。80%的欧元债券、60%的全球外汇交易，都是在伦敦市场进行的。伦敦的资本市场相当于巴黎和法兰克福总和的2倍多。所以，你可以去巴黎或去法兰克福，但一比较就会发觉那儿太小啦。实际上，我们交易的45%是由欧元结算的，英镑只占8%。自从欧元引入后，我们甚至变得更大了——这得益于我们的专业性技能。欧元对我们来讲只不过是又一种交易的方式和机遇罢了。综上所述，处于欧元区之外不但没有负面影响，反而是大大地促进了我们的生意。你看，有这么多的理由来选择我们。你尽管可以去和巴黎或法兰克福谈，但准保你最后还得回来找伦敦。

　　《全球财经观察》：从您的回答来看，似乎英国不需要加入欧元区，您是这个意思吗？我不知道您是支持欧元的(Pro-Euro)，还是欧元怀疑派(Euro-sceptic)，可以请教吗？

　　Gibson-Smith：谈到这点，我就要特别小心了。这是个政治抉择，而非经济或金融层面上的。英国政府说我们将加入欧元区——在经济情况适宜的时候。现在的这一届政府说了它想让英国加入欧元区，但就是不说什么时候。我们作为金融人士，这点对我们并不重要。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成功不是由单一货币决定的。

　　《全球财经观察》：数年前，你们曾经有意向和法兰克福的德意志证交所(Deutsche Boerse)合并，后来不了了之。最近又有风声说，德国方面愿意重开谈判。您认为如果像这样进行整合的话，是不是可以减低伦敦证交所的运行成本？

　　Gibson-Smith：你也知道，市场上总是有流言谣传。伦敦处于强势的金融中心，也是(欧洲的)金融首都，所以其他的市场想和我们分一杯羹也就不足为奇了。很容易理解为什么总是有关于我们的谣言。在生意圈内，你必须要对传言用脑子思考分析，但绝不要在公开场合评论。你若是问我有没有在思考这个问题，是的，我在想。但我会就此做出评论吗？No。因为那样新一轮的谣言又会产生了。

　　《全球财经观察》：那么，对于您个人来讲——私下里——您愿意两家合并吗？

　　Gibson-Smith：这个……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笑)这是有关市场诚信问题的一个很好的例证。我，根据法律中惩罚的条款，是不能够对您的问题进行置评的。我的言论将会影响股票价格。这是法律规定的，所以，我不介意您向我提这个问题，只要您也不介意我对您回答“实在不好意思，无可奉告。”真的。

　　《全球财经观察》：目前已经有多少像中国国航这样的内地公司在考虑到伦敦证交所上市呢？

　　Gibson-Smith：同样的，我不能够向您透露这些公司。因为这是他们的商业计划，现在对外还是保密的。不过我可以说，现在有好多中国内地的公司正在同我们接触，想在伦敦上市。您知道虽然我以前是个科学家，可现在是商人了，呵呵。我可以透露，这些公司来自于好多行业。您想，为什么我又来中国了呢？因为有公司想要上市，有生意等着我来谈。具体的行业呢，我们在零售、银行、IT、通信、采矿、制药，等等，都相当专业。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向客户们解释伦敦证交所是怎样运作的。然后帮助客户企业顺利地在这样一个全新的、陌生的环境中顺利上市。这是一项令人振奋的事业。

　　《全球财经观察》：您觉得对这些公司来说顺利上市可能遇到的最大挑战是什么？

　　Gibson-Smith：公司管理的问题很重要。今天早上我还在强调三点。一是法律的制定，这是外部的管制；创造一个个市场，比如股票市场、套汇市场、套利市场、衍生物市场、期权市场，凡此种种，十分复杂；然后是创造出公司中高级的管理模式和方法——这同样非常的复杂。在中国，这些还都处于原始的起步阶段。人们知道有这些问题都很不容易，但是中国公司愿意去学习。要学的东西是如此之多，不过我们大家会一起共同协作来减少错误和失败。

　　《全球财经观察》：什么样的公司更有可能在你们那儿上市呢？国企或私企，谁更感兴趣？

　　Gibson-Smith：我认为两者都有可能。您知道，当年我就帮助了中石化的IPO，为它注入资金，我在BP的时候就拍板买了中石化4亿的股票。这是一种。现在又出现了第二类。比方说你看广东，那儿有的企业制造着世界上10%的冰箱。如果你有那么大了，你就会想到美国市场或欧洲市场竞争。也就是说现在第二代的公司正在这儿兴起。集团公司越做越大，也离西方越来越近。

　　《全球财经观察》：您个人期待什么样的中国内地企业在你们那儿上市？

　　Gibson-Smith：简单的说，当然是效益和治理得都很好的公司。一个企业要想上市，必须自己首先要满足一系列既定的标准，比如，公司是如何组织的、董事会是如何组成的、财务的质量和透明度等等。如果以上都能做到的话，那就离一个经营良好的公司不远了。这一切都才刚刚起步。今早我看了一部专题片《奇迹25年》，你们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要点耐心。第一阶段，制造业的企业，这是不太难的。西方提供了机器，你们有聪明的人力资源，加上教育就成。而人脑子里的东西才是困难的事。合理的组织和高效的管理是要放在他们脑子里的东西。这就是你们要步入的第二阶段了。这对未来的成功将是决定性的。

　　《全球财经观察》：我们注意到你们还有一个叫做AIM的市场，能介绍一下吗？

　　Gibson-Smith：这是另类投资市场(Alternative Investment Market)，实际上类似于创业板。它是专门针对创业阶段的小型企业的。一般这些公司非常年轻，有着良好的知识支持，正在急速上升。AIM为这些企业提供了一种风险投资以外的另一种融资选择。它是世界上同类中最成功的次级市场。1995年开始时AIM有1500家上市公司，其中大约130家是国际公司。到现在，AIM市场上还有910多家，100多家国际的。这些年里有大约500家不是升入主板了就是消失了(破产率3.5%)。也就是说120家升了，其他的被兼并了。BP就兼并了其中的5家。

　　AIM的成功之处就在于它的保荐人(Nominated Advisor，简称NomAd)制度。交易所管保荐人，保荐人管上市公司。保荐人要负责财务账面净值的审查，10天以前向我们备案，10天以后没有异议就上市了。保荐人起到的作用既是保姆也是保镖。上市公司出了任何问题它都是要负责任的，上市以后还不能脱钩。我们手头上大概在做七八家内地企业的案子。今年9月30日，我们很高兴地看到了其中一家中国内地公司的身影：China Wonder，是一家做药品包装的企业，和我们英国也有很深的渊源啦。下月还会有新的内地企业上市。他们的保荐人都是海外的，但都在香港或上海设有办事处。

　　《全球财经观察》：那这是否意味着不久的将来会有相当数量的中国企业在伦敦成功上市？

　　Gibson-Smith：我想我们证交所为中国企业提供了如此大的选择余地，不管是大型国有企业还是成功的中小型民企都能找到合适的融资方法。这正是我们的精彩之处——多功能、多产品。比如你现在AIM里，但不一定要一直呆在这儿。好的话，2年后，你可以升到主板——类似快速通道。AIM分34个行业，想来的中国公司也有各行各业，不仅仅高科技的(不到一半)，还有媒体、零售、采矿、生化等，不一而足。

　　《全球财经观察》：升级有什么条件？

　　Gibson-Smith：主板的上市文件黄皮书有3000多页；那么AIM有43条，大概30页左右。但不是我们审，也不是FSA(英国金融监管局)审，而是券商，即保荐人来审。他们是负全责的。主板的保荐人在上市后就没事了，而AIM不行，也正是从这点上来说，保荐人有点像保姆。

　　《全球财经观察》：对于中国公司，你们有什么措施鼓励他们去伦敦上市吗？

　　Gibson-Smith：有鼓励，但没有优惠条件。我们对任何公司都是一样的价码，保持市场的纯洁性是最重要的。如果投资者知道他们保证会得到允诺的相关信息，而且信息都是按照国际通行的标准提供的，这样他们就更愿意提供资金。所以一旦你满足既定的国际标准，这世界就会对你别样相看，全球的金融市场都会对你开放，愿意在你身上投资。这样一来，融资的成本就大大降低了。多么诱人的市场！在俄罗斯，你要付15%的佣金，而我们只收取6%?7%。如果你要筹集上百亿资金的话，你算得出其中的天壤之别。这就是纯洁性的意义所在。

　　《全球财经观察》：您知道中国在过去的几年里是将各种监管权力分离开来，而英国却是将各种权力整合在一起，形成由FSA统一监管的大一统的局面。您能分析并比较一下这两种模式的优劣吗？

　　Gibson-Smith：我认为它们都是能用的，不是么？我想，你们肩负一个很重的立法(法律和法规)负担。我们有个不同的模式，我们的目标是维持和完善现有的体系。事物总是在发展和改变的，所以现在的状况也只能代表现在而已。两种模式都能运作吧。

　　《全球财经观察》：这听起来非常像外交辞令。

　　Gibson-Smith：哦，那是真的。只是，您知道，万事都不是静止的。现在我们的FSA模式在英国运作得还不错。它将规范者和被规范者拉到一起紧密地合作。事实上我们都深信市场的和谐是制胜法宝。让规范者和被规范者共事是有难度的，但这不是一个冲突的过程。我们有时必须这样做。总而言之，FSA是起作用的。

　　《全球财经观察》：最后一个轻松的问题，您是怎样从一个学者转变成商人的？

　　Gibson-Smith：呵，可不是么——多么有深度的一个问题！(笑)当然是慢慢来的。我是进大学“回炉”的。我进去的时候是个科学家，出来的时候摇身变成了商人。我任职的公司也不断地交给我越来越大的生意打理，比方说BP。我那时经营这个全球的石油巨人——我在里面是2号人物。也许那时我总是在和钱打交道吧。我想整个转变经历了15年之久。感谢您的采访，我和您交流得非常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