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早已不自大（旅途有感）(图)

　　郑荣来　　“夜郎自大”这个成语，记不得使用过多少次；“夜郎”在哪里？知道它大约在贵州。

　　不久前到黔东，没有想到，我们落脚的头一站，竟是有“夜郎古都”一说的石阡县。前来迎接我们的，是贵州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欧阳黔森先生。他穿着一件短袖文化衫，胸前赫然印着“夜郎自大”四个大字，十分眨眼。因为熟悉的朋友，心里只觉得好玩，却不知它另有一种意思在。

　　“夜郎”人被贬“自大”，千古相传，但不知始于何时。《史记》和《汉书》，先后记载了一件事：“滇王与汉使者言曰：汉孰与我大？及夜郎侯亦然。”（滇王问汉使者：“汉朝与我们滇国相比哪个大？”到了夜郎，夜郎侯也是这样问。）当时的西南夷，以夜郎和滇国为最大。司马迁的记载里，夜郎只是被捎带，但不知为什么，后人没有“滇国自大”之说，反倒演绎出“夜郎自大”的典故来。

　　据学者考证，夜郎国的鼎盛时期，地域包括今贵州全省，以及川南、滇东、桂北、湘西部分地区，真不可谓不大。也正因为如此，夜郎在哪里就有30多种说法，《辞海》里列了其中的四五种。因而自称是夜郎故地的就有好几处。

　　夜郎曾为国，曾为府，也曾为县，石阡都曾与它有关。明清两代，都有学者考证结论：夜郎古都在石阡。据说，此县境内西南的河坝场，战国时曾为夜郎国都，楚将庄———率军征西，夜郎国都一度被迫西阡，秦国在夜郎旧都改设夜郎县，秦国灭亡后，夜郎又在旧都复国。但往事越千年，陵迁谷变，现在已经找不到千年前的明显痕迹。据说50年代末，在河坝场附近，一片原始森林被砍伐后，曾发现大片古代屋基和街道遗迹，但没有保护下来，随后被改成了田地。有专家认为，那其实就是夜郎古城遗址。

　　考察石阡县境内的民风没有丝毫的自大习性，却常常领略到古老的淳朴。在包溪上村，我们看到仡佬族的后裔，他们的先民，是古夜郎国的缔造者。他们也是今天石阡县的主体民族。他们住在以木板为墙、层顶有凤凰翘首造型、大门刻有各种雕花的古色古香的房子里。村子里的路，都用青石铺成。他们有隆重的“敬雀”节，想必是从先民以雀为图腾的习俗演变而来。他们不久前捕获了一只野猪，没有杀掉，却把它圈养起来。一位中年妇女，靠养猪致富，盖起了新房。我拿起相机要给她照相，她笑着摆摆手，转身般到门后去了———看来她不愿意借记者的相机出风头。

　　在县城西南15公里处，有个名叫楼上的古寨。它远离繁华，深藏于山中。这是一个苗寨。也是青石铺路，但巷道呈甲骨文“寿”字形状弯曲延伸。所有院子的大门，全是歪着开。“歪门歪斜道”的建筑风络，不知源自何时何代。但家家都有的精致木雕花窗，却让人惊叹它出自村中哪位祖传雕刻高手。中午，我们在一家农户院场上吃农家饭。只见门柱和大门两边，都贴着对联。其中一副说：“做老实人在徜徉中留住正气，做老实事于关节处乃有典型。”它透露出来的是一种不张扬和与世无争的处世态度。饭后我问户主———一位40多岁的中年男子：“这些对联是谁写的？”“我父亲。”“他做什么工作？”“原是县粮食局的干部，现在退休了。”“多大年纪了？”“今年70岁。”“见见他行吗？”“他不在家。”———看来这古寨的风格，与“夜郎自大”的张狂作风也是迥然有别。

　　妄自尊大，其实不是夜郎人的本性。就连司马迁的《史记》，在记述滇王、夜郎侯与汉使的对话时，都是没有丝毫贬义。那对话后面，接着有一句话：“以道不通故，各自以为一州主，不知汉广大。”（由于道路不通的缘故，他们都自认为是一州的主宰，不知道汉朝的广大）。他们无意妄自尊大，只是对外面世界一无所知，才提出那样的问题。无知者无过。不知后人怎么穿凿附会，把贬义硬安到了夜郎人的头上，使他们蒙冤千余载！

　　不过，很有意思的是，如今的夜郎后裔中，却有许多人不再理会那种贬义，都纷纷争着打“夜郎”牌。他们拥有许多独家的东西（如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只是养在“深闺”未被外人赏识。独家就是惟一，就是别人所没有，有些就值得自豪，值得骄傲。有人于是干脆说：“我们就‘自大’一回了！”最近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一套文学作品，名为“夜郎自大丛书”，正式宣言了这一观念的正面含义。生长在夜郎地区的欧阳黔森就说：“这是张扬个性，有什么不好！”看着欧阳穿的那件文化衫，我忽然悟到：这表明了一种意识的转变，今天的夜郎旧地人，正在与时俱进，从拘谨走向开放。

　　《市场报》 (2004年09月24日 第二十三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