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呼吸不说谎(图)

迢迢　绘

　　本报记者　王颖　北京报道

　　‘那些被公司要求做特定心理测试的职员，不知是怀着怎样忐忑的心理走进这小房间。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这个测试也许会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他们在一个公司的位置，甚至去留……’

　　被自己的身体出卖

　　夏日午后的北京，闷热欲雨。喝完纸杯中最后一口水，定定神，走进一个10平米左右的小房间。

　　大概是因为房间小，一张大号黑色软皮的高背椅非常触目。当你陷在椅中，脚尖就只能踮着。接下来，专业人员依次将一些连接在电脑上的传感器系在你身上。此时，你惟一能做的，就是朝着对面稍上方的摄像头发呆，或是想象自己在另一个房间里的监视屏幕上的样子。

　　所谓的传感器是若干根黑色软带。分别缚在胸、腹部，像量尺寸那样———不能紧到压迫，也不能掉落：它们用来感应胸、腹呼吸的起伏；

　　左手的无名指、中指、食指的指腹分别缠绕另外三条较细的软带，其中食指指腹下有个状似小盒子的东西：用来感应皮肤电的变化；

　　右臂缠上量血压时用的压脉带，微凉，这个不玄妙，就是测血压的。

　　但是，随着橡皮充气球的压捏，压脉带裹缚的地方越来越紧，对面的摄像头仿佛一只旁观的冷眼在审视着你，而那些状似温柔的小带子，就即将要暴露你身体变化的更多秘密。

　　突然有些紧张起来。

　　感应器、摄像头、监视屏幕……听起来就像准备开始一场严肃审讯。不过，记者要接受的并非问讯，而是北京斯缔尔商务调查服务公司的一个测谎试验。

　　是最简单的数字测试，即在2到8几个数字中选择一个，写在纸上，记住所选的数字并把这张纸收好。测试人员将分三组依次或打乱顺序提问：“你写的是×么？”而受试人被告之要一律回答“不是”。

　　尽管这只是一个最简单的测谎实验，不会牵涉任何与个人有关的信息；尽管测试人员的态度温和、语调平缓。然而，似乎出于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对于可能进攻内心的言语或动作，人会反射性地敏感。

　　测试开始，记者觉得自己回答任何一个提问时，呼吸始终一致，心理也没有什么起伏，甚至会有意让自己遗忘所写的数字。可是，测试结果说明，身体的变化原来并不由你自己控制。在没有丝毫感觉的时候，你已经被自己的呼吸和一种叫做“皮肤电”的东西出卖了。

　　电脑图谱的显示，除了第一组各项峰值普遍比较高———紧张所致，另外两组都是每到数字“7”（即所选的数字）时，各项峰值都忽然拔高。

　　“太诚实了。”两个测试人员都忍不住笑。这只是一个和被测人不太相干的试验。而那些被公司要求做特定心理测试的职员，不知是怀着怎样忐忑的心理走进这小房间。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这个测试也许会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他们在一个公司的位置，甚至去留。

　　心理测试的商用趋势

　　“测谎”是人们对心理测试的俗称，科学而准确的名称应该叫做“心理测试”。记者在该心理测试中心采访过程中，被多次纠正“测谎”的说法。对于专业人员来说，这不仅仅是个名称上的区别，还因为二者无论在道德和科学上都有着微妙差别。

　　现代的测谎仪自从发明以来，多作为确认刑事案件证据真实性的辅助手段。不过，我国现行法律并不认为测谎结果可以作为证据使用，在刑事程序中，测谎检查只是犯罪调查的一种工具。

　　相对于严苛的刑事案件调查，商务调查中对测谎技术的运用显然更加自如，毕竟测谎结果不会关系到人的生命、财产、自由的剥夺与否，或者说不是用国家机器进行直接的依法剥夺。

　　而根据市场需求和测谎技术本身的特点，斯缔尔公司认为，在商务调查领域，测谎技术大体在无辜保护、任职肯定、行为识别等几个方面具有非常助益。事实上，也是公司机构预防风险，或因管理疏漏而造成危机事件时，所采取的预判或查找真相的辅助手段。在证据极度缺乏的状态下，心理测试甚至可以作为主要手段。

　　当然，公司的危机事件责任最终还是会落实到个人，所以，实际上在商务领域最重要的应用就是人员审查。而这种审查主要包括两种测试：

　　其一，是对在职人员的定期测谎审查，主要是审查内部人员是否牵涉犯罪、泄密、商务间谍及其他不良行为，并审查内部人员对企业是否忠诚。

　　这种测试已经有过成功范例：1946年2月，美国一家原子弹工厂在对第一批690名雇员进行的测试中，取得了显著效果。被测的690人中，有129人交代了各种问题，占总员工的18.7％。1951年的测谎中还查出了一起涉嫌间谍的案件。

　　这种内部测试，对于企业维护自身财产安全和机密信息安全，以及考察员工忠诚度有着积极作用。从某种程度上说，如果测谎的准确率得到认可，对员工就会产生警示作用。

　　其二，就是人员招聘中的测谎审查。主要调查应聘人员对企业隐瞒的、档案材料中无记载的重要背景信息。通过测试，企业可能获取这些其它途径难以得到的真实信息。

　　“我们承接了很多对于人员测试的业务，但普遍来说多为外企和大型国企。”斯缔尔公司的总裁杨海说。而出于商业保密原则，这些客户及其项目内容均不容透露。

　　杨海告诉记者，只有很少数的民企会给员工做这样的测试。而在美国等发达国家，有时应聘者为了表明个人对企业的忠诚，或为了证明个人的综合能力、道德品质、心理素质、背景经历等，会自己主动来做一份这样的测谎报告，以证明自身的诚信度。

　　显然，中国尚没有这样的氛围，斯缔尔公司的测谎中心成立一年来，只有两个应聘大型外企的个人自己前来要求进行测试。

　　相对于越来越大的市场需求，中国目前专业从事商务领域测谎的公司或机构还很少。“传统是一个原因，经济也是很大的因素。”杨海说，国民对于测谎还需要一个认知和接受过程。而且，对于一个小企业来说，测谎的收费并不算低，让一个小企业为了防范风险花这么高的成本不大现实。

　　不过，保险和金融领域，将是测谎下一步要涉及的深水区。保险和金融投资是向客户提供特殊产品服务的行业，因为牵涉较大的收益回报，所以存在着较高的风险。怎样用最低的风险投入来获取最大的经济效益，是保险金融企业普遍关注的问题。

　　测谎技术可以对投保或信贷当事人的动机进行测试，以审查其动机是否纯正；对保险事故当事人进行测试，以审查其是否欺诈；对信贷资金进行测试监理，以审查资金是否依约使用；对不良信贷或恶意信贷人进行测试，以审查其真实资产的状况，减少企业的损失。

　　“但是，对于金融和保险业来说，由于对象过于广泛，并且本来就处在相对对立的两方，要想说服金融、保险服务的相对方进行这样的心理测试不太容易。”杨海认为，测谎技术用于金融业和保险业，是非常有效的手段，但实施起来还有难度，需要更深入研究。

　　“边缘”上的测谎专家

　　王军看上去有些疲惫。他是斯缔尔公司的测谎专家，其工作是，在公司接受客户委托后，根据委托公司想要解决的问题设计题目。设计题目的要求很高，“太弱的题目会在测试中呈现假阴性，反之则呈现假阳性，都不准确。”王军解释到，设计问题时，每个题目间要有节奏感，张弛有度，有时需要隐蔽一些。

　　事情当然不单是设计题目然后提问题那么简单，事前与被测人的沟通和协调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沟通不仅是为了平静被测者的心态，更重要的是要在貌似很随意的聊天过程中，掌握被测者的一些信息。”王军笑着说，这个聊天可不是轻松的活儿，脑子里一直要想着被测人关心什么，对于什么反应强烈或者漠不关心，还有被测人的一些基本情况，家人、同事、朋友、邻居等等。然后，根据所获得的信息，再修改设计的题目，并且，在正式测试时，有些问题就比较容易注意到了。

　　“有时候觉得自己真是有些残忍。”王军感慨，在商务测谎过程中，难免有一些职员并不愿意透露或者说真话的情况，而测谎中心既然接受了客户的委托，就必须要问。

　　“当然，对于一些与企业想要解决的事情无关的，甚至是牵涉到个人隐私方面的问题，我们会跟委托公司商量取消这些题目。”王军说，问题一定是有个度的，对于某些企业坚持过分的要求，他们甚至可以放弃这单委托。

　　王军是四年前进入商务测谎这个行业的，但从事测谎工作却已经十年有余。1990年代初开始在公安系统做刑侦工作的他，从1993年开始接触测谎技术。但是，在他十年的测谎生涯中，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却是去年发生的一件“小事”。

　　当时，公司受中关村一家外资公司委托，对员工进行关于心理压力承受方面的测试。有一个年轻人，原本是公司的销售顾问，由于表现非常出色，公司打算破格提拔他为地区销售经理，因此要测试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及其对公司的忠诚度。

　　结果，意外出现了。在王军原本是为了缓解对方压力而设计的问题“你是××大学毕业的么”上，各项指数出现了明显异常，反复几次，结果都是一样。王军犹豫了，按照测试结果，这个举止谈吐都颇为不俗的年轻人并不是真正的大学毕业生，而委托公司本身并没有要求测试这项内容。测谎结果很明显，王军与搭档商量了很久，最终还是把结果告诉了委托公司。公司经过查证，这个很有才干的年轻人的确不是某某大学的毕业生，甚至不是个大学生。

　　王军心里非常难受，觉得自己亲手断送了一个年轻有为的人的大好前程，但是职业又要求他必须告诉客户真实的结果。这件事情困扰了他很长时间。“不过，听说这家公司经过商量最后还是提拔了这个年轻人。”他终于感到一丝欣慰。

　　“我们这个职业的确有些边缘化，因为要套出人家的秘密啊。”王军苦笑。

　　测谎的道德底线

　　前段时间，很多媒体争相采访广州市脑科医院（广州市精神病院）司法鉴定科陈瑞珍主任，只因她曾表达过：如果把测谎技术运用到现代社会生活中，将会有很广阔的前景。

　　鉴于此观点，目前该医院正在向有关部门申请，争取在今年或者明年将测谎服务向普通市民开放。结果上级出来说：没有这回事。

　　从市场方面考虑，“测谎”有良好的市场前景也许没有问题。近来，澳大利亚柏斯街头就诞生了一个有趣的行业，人称“爱情测谎”服务，可以为顾客测试他们的丈夫或男友是否“大话精”或“花心萝卜”。“爱情测谎”公司的服务颇似侦查工作，每次收取约120美元的费用后，公司就派出两名女探子到酒吧或运动场所“邂逅”女顾客的男伴，主动和他们搭腔，聊天后单刀直入询问一些非常直接的问题，目的是让女探子利用这段对话，看看该男伴是否会说出自己已有固定的女伴。只要目标人物说出“我有固定女伴”、“我很爱我的妻子”之类的话，女探子便会功成身退。据说，该项技术成分不高的服务也引来无数女性捧场，更何况用专业的检测仪器和测试手段。

　　但在社会道德的天平上，谎言有时是难以定性的。比如，有不少谎言并不都出于对他人不利或者欺骗目的，在很多情况下，它们只是用来掩饰某些东西，甚至，是为了避免社会不公的歧视。比如艾滋病患者、乙肝患者，甚至同性恋者，他们如果暴露了“身份”便很可能招致歧视而无法获得平等的机会。如果测谎的运用没有底线，任何公司都可以根据测试结果放弃雇用这些本不应特殊分类的群体。

　　更何况，即使准确率高达98％，也还有2％是不准确的，这并不是个小的比率。因为这2％的误差导致的后果难以预料。

　　杨海告诉记者，他们不会把测谎这一个部分单独拿出来作为一项独立业务，“那样我们虽然可以赚多点钱，却会丧失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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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心理测试

　　简单说来，心理测试的基本原理是：利用能检测和记录人的生理指标的仪器设备，即全称为“多参量心理测试仪”的“测谎机”，针对所要调查的事件，在详细了解事件的全面情况和与被测试人进行充分交流的基础上，设计出一系列问题并向被测试人逐一提问，要求被测试人佩戴传感器，对提问作简明的肯定或否定回答。

　　由于提出问题和回答问题的刺激，引起被测试人皮肤电、呼吸、脉搏和血压等一系列生理参数的变化，用专业的电子仪器（心理测试仪）以图谱形式记录这些生理参数的变化，并通过分析图谱，对被测试人的心理信息得出判断结论。

　　通过采集生理参数的方式测谎的做法早在100多年前就有了：1895年意大利犯罪学家朗布罗梭最先将“水压式脉搏记录仪”用于犯罪调查，并取得了成功。

　　后来的发展，事实上是因为引入了先进的计算机技术，将测谎仪主机和传感器与计算机融合，而采集了更多相关参数，包括人的皮肤电、呼吸、脉搏、血压、血容量、脑电波等多项生理参数。越多的生理参数，越能更为准确地通过综合分析得出结论，当这些生理参数的峰值都达到高峰时，测谎专家才会下比较肯定的结论。

　　现代的测谎仪自从发明以来，也是多用于刑事案件中对证据真实性进行确认的辅助性手段。目前已有50个国家在应用和发展测谎技术，大多都是在刑事诉讼中运用。据相关资料表明：在我国侦查实践中，1980年代，公安部刑侦局前局长刘文在日本访问考察时亲历测谎，于是建议引进国内，并开始在部分公安机关使用测谎仪辅助办案，有些地区的法院在1994年就设立了测谎室。有专家认为，测谎仪在实践中应当运用和普及，需要考虑的只是时间和金钱问题。不过，我国现行法律并不认为测谎结果可以作为证据使用，在刑事程序中，测谎检查只是犯罪调查的一种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