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哈回合：回归发展导向

　　——评世贸组织多哈回合谈判日内瓦框架协议

　　梅新育

　　日内瓦当地时间8月1日零点30分，147个世贸组织成员方就多哈回合中的农业、非农产品市场准入、发展问题、服务贸易以及贸易便利化谈判等议题达成框架协议，明确了多哈回 合后续谈判的大致内容和方向。

　　素帕猜称为“真正历史性成就”的日内瓦框架协议虽然已经签署，但发达国家的保护主义势力仍将继续努力维护其既得利益，近几个月来，国际上围绕执行2005年1月1日取消全球纺织品贸易配额的预定计划屡兴风波，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而且，框架协议毕竟只是框架协议，只规定了今后谈判的指导原则，大部分具体数字还需要在下一阶段谈判中确定；中国和其他发展中国家要把日内瓦框架协议的“纸面富贵”拿到手，还需要在下一阶段谈判中继续显示维护自己权益的决心和技巧。

　　多哈回合谈判议程的“发展导向”及其背离

　　多哈回合最初议程设置最大的特点可以概括为“发展导向”，即尊重发展中国家的合理权益，尊重其实现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客观需求。世界银行曾估计，多哈回合谈判如果如期完成，将在2015年之前给全球带来5000多亿美元经济收益，大部分将为发展中国家获得。

　　然而，多哈回合的实际谈判进程逐渐偏离了多哈会议确定的方向，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屡次形成尖锐对立。发达国家除了要求在自己占优势的资本和技术密集型制成品、服务贸易领域进行大幅度减让之外，还力求在环保、贸易便利化、投资、竞争及政府采购透明化等方面建立所有世贸组织成员方一体凛遵的多边规范，却企图逃避开放农产品和劳动密集型制成品市场的义务；发展中国家要求发达国家大幅度开放发展中国家占优势的农产品和劳动密集型制成品市场，同时主张经济发展水平较低的国家应当在各项议题中取得优惠待遇，以便促进其经济与社会发展。

　　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不同发达国家之间的矛盾在农业议题上表现得最为淋漓尽致。关贸总协定问世之初，在美国的坚持下，农产品贸易问题被排除在《关贸总协定》体系之外。乌拉圭回合谈判虽然历经艰险达成了《农产品协定》，首次将国际农产品贸易全面纳入关贸总协定／世贸组织这一全球多边贸易框架之下，并于1995年1月1日生效，但《农产品协定》所构建的国际农产品贸易框架仍然存在众多缺陷。即使不考虑农产品市场准入中的众多贸易壁垒、发达国家给予农产品出口的补贴和信贷，仅发达国家对国内农业生产的巨额补贴就严重损害了发展中国家农业的发展机会。《农产品协定》将国内农业支持政策划分为“绿箱政策”和“黄箱政策”加以管理，鼓励各国减少对农产品的价格干预和扭曲贸易的黄箱政策措施，尽量采用不与农业生产挂钩的收入支持和其他绿箱政策措施，但发达国家能够使用的黄箱补贴空间仍然过大。从2000年开始至世贸组织新一轮谈判达成新农业协定之前，欧盟每年仍然可以为农业提供769亿美元黄箱补贴，日本为284亿美元，美国为191亿美元。据世贸组织统计，从农业综合支持量（ＡＭＳ）约束水平占农业总产值的比重来看，冰岛达97％，挪威为50％，瑞士为47％，日本为41％，欧盟为25％，加拿大为15％，美国9．5％；发展中国家中，除墨西哥达34％外，其余各国均不超过4％，阿根廷只有0．3％。美、欧还将过去属于黄箱政策的补贴措施转化为绿箱措施支持，以此继续支持农产品生产，增加出口。即使如此，一些发达国家仍不满足，践踏本国在乌拉圭回合最终文件中所作承诺，增加农业补贴，2002年5月13日生效的美国新农业法就规定美国政府在今后10年提高农业补贴80％。多哈会议开幕前发布的世贸组织总干事2001年年报提醒各成员方，尽管过去50年内的8轮多边贸易谈判大幅度推进了贸易自由化，但贸易壁垒依然存在，在农业和纺织品部门尤其严重，而这些部门对发展中国家极为重要；《多哈宣言》明确了农产品贸易谈判的任务、方向和谈判日程安排，要求在2003年3月31日前确定农产品谈判承诺模式，各成员方在2003年9月坎昆会议之前提交各自的总体减让表草案；在2005年1月1日前结全部农产品贸易谈判。但在去年9月的坎昆会议上，美、欧就农产品议题提出的方案仍然忽视发展中国家权益，理所当然遭到发展中国家的集体抵制，坎昆会议因此失败，多哈回合谈判一度沉寂数月，直到今年3月才重新启动。

　　日内瓦框架协议的达成与成就

　　1999年世贸组织西雅图会议失败且反全球化事件此起彼伏，令西方大国领袖和社会各界在震惊之余意识到本国原来那种贸易谈判政策结果可能事与愿违，从而能够以更为合作的心态与发展中国家对话，这才有了“发展”色彩浓郁的《多哈宣言》，参与洽商新一轮多边贸易谈判议题的国家也从1999年西雅图会议上的30个扩大到了本次多哈回合中的几乎所有成员方；同样，坎昆会议的失败也教育了世贸组织各成员方，尤其是迫使西方国家再次意识到了尊重发展中国家权益的重要性，为成员方缩小意见歧异奠定了基础。

　　与此同时，美、欧均面临减轻财政压力的问题，同样有利于他们决定削减农业补贴。尤其是在农业补贴金额最高的欧洲，《稳定与增长公约》规定欧元区成员国年度财政赤字不得超过3％ＧＤＰ的上限，如果连续3年超标，将被处以0．5％ＧＤＰ的罚款。欧盟国家目前普遍财政状况欠佳，作为欧元区轴心的德、法两国已连续3年超标，8个月前本应遭到欧洲委员会制裁，但惩罚程序因去年11月25日欧盟成员国财政部长会议决定而“暂时中止”。欧盟不少国家的财政部门还酝酿开会讨论修订《稳定与增长公约》，放松财政纪律，但欧洲最高法院于7月13日裁定取消“暂时中止”对德、法两国惩罚程序的决定，再次确认了《稳定与增长公约》所规定的财政纪律。类似事件强化了美、欧执政者削减财政支出的内在动力，降低了他们削减农业补贴的国内政治代价。

　　在上述背景下，此次日内瓦框架协议终于迈出了回归发展导向的关键一步，在农业问题和对“新加坡议题”的取舍上表现得最为突出。

　　最敏感的农业问题框架协议涉及国内支持、出口竞争、市场准入3项内容，在国内支持方面，框架协议规定了扭曲贸易的国内支持总水平、国内支持的削减原则及有关标准和纪律；在出口竞争方面，协议确认最终将就取消出口补贴确定具体日期，并就出口信贷、食品援助、国营贸易企业等与出口补贴相关的问题制定了相应纪律；在市场准入方面，协议确定了谈判基本公式的要素，规定了发达成员和发展中成员的“敏感产品”如何承担削减关税义务，并承认发展中成员的“特殊产品”享受更优惠待遇。此外，农业框架协议还承诺对最不发达成员和新加入成员的待遇作出相应的灵活安排。其中，发达成员承诺最终确定取消其农产品出口补贴的日期，同时在初期把所有扭曲贸易的国内支持削减20％，堪称整个发展中国家集团的最大胜利。

　　与此同时，4个“新加坡议题”中只有贸易便利化被框架协议确认纳入谈判议程，另外3个“新加坡议题”因脱离发展中成员实际而被正式剔出多哈回合谈判议程。对发展中国家而言，这份框架协议虽不令人完全满意，仍不失为“次优”方案。

　　就中国而言，除了与大多数发展中国家相同的利益之外，中国还拥有自己的特有利益，本次框架协议体现了中国关注的国营贸易企业纪律、微量许可优惠待遇、“特殊产品”优惠待遇以及新成员待遇等问题，为在下一阶段谈判中更好地维护中国利益奠定了一定基础。

　　此次日内瓦谈判达成框架协议至少暂时消除了多哈回合再度陷入停滞的危险，因坎昆会议失败而受损的世贸组织威信也得到了恢复，无怪乎世贸组织总干事素帕猜表示“对于世界贸易组织，这是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我们再次证明，只要大家手牵手、心连心地团结在一起，任何困难都能够被克服。”在更长的历史跨度、更广阔的时空背景上考察，我们可以看到，该协议对维持经济全球化可持续发展有着重要意义。20世纪90年代以来，经济全球化潮流中最大的问题是收益和负担分配不平衡，发展中国家分享的全球化收益太少，而承担的调整负担太多。经济全球化的两大支柱组织世界贸易组织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规则本身就存在这方面的问题，执行规则过程中的问题更多。任何“发展”的成果都必须让尽可能广大的社会成员分享，一国之内如此，国际社会也不例外；天下没有什么不可逆转的潮流，假如对发展中国家谋求发展的合理需求掉以轻心，全球化进程未必没有可能全面逆转，导致南北两败俱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