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醇代油冲动与困局

　　地方支持的“甲醇代油”与国家支持的“乙醇代油”比，尽管成本低廉，却难以形成气候

　　文/本刊记者 王志强

　　10月11日，正值深秋时分。

　　在山西晋中交城县夏家营生态工业园区南缘，一大片平坦开阔的空地被栅栏围起，几只巨大的灰色化工罐体矗立其间，正等待安装。

　　家住附近的出租车司机李师傅告诉记者：“这是交城县60万吨焦炉气制甲醇项目的一期工程用地，一共80多公顷，很快就将开工。”

　　早在两年前，山西大同、临汾、晋中和太原四个城市道路上奔驰的汽车，就告别了传统汽油，改用由燃料甲醇和普通汽油按15:100比例混配而成的“甲醇汽油”。这些地区所用的燃料甲醇，就由类似交城县这样的装置生产。

　　

国际油价的高企正在催生中国替代燃料推广使用的进程。继乙醇汽油在全国获得大面积推广后，一场以甲醇燃油代替燃油的试验和冲动正在全国部分省市形成。目前，仅在山西省， 燃料甲醇项目的产能几已经达到300万吨。

　　由于甲醇的第一主原料是煤层气和焦炉气，这使得有着“中国煤海”之称的山西，历史性地站到了这场燃油替代革命的前沿。但山西省能充当好中国这次“甲醇代油”运动的“急先锋”吗？

　　省长工程

　　“把山西源源不绝的煤层气、炼焦废气等制成甲醇，当作清洁的汽车燃料，替代目前市场上的高价燃油，是历史赋予山西的机遇。”10月10日，彭致圭在接受《中国企业家》记者采访时雄心勃勃地说。

　　63岁的彭致圭是山西省燃料甲醇与甲醇汽车领导组副组长。四年前，彭致圭的职务是山西省主管工业的副省长。山西省燃料甲醇与甲醇汽车领导组设立于2001年，直到现在，这个工程的组长一直由山西省省长兼任，另外设两个分管副组长，分别由两名副省级干部担任——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省长工程”。

　　有资料表明，山西焦炭产量去年超过8000万吨，一年排放的焦炉气达200亿立方米，“这些气体够全山西人用4年。”中科院山西煤化所一名研究员说。

　　煤层气、焦炉气这类煤矿气体资源如今成了山西煤化工和能源界觊觎的宝物，但谁能想到，就在数年前，这些气体资源还被大多数人视为鸡肋。“如能充分利用这些煤气，每年至少可生产700万-800万吨甲醇，将催生和带动150亿元左右的全新产业。”彭致圭说。

　　2003年8月，国务院副总理曾培炎在山西省甲醇汽车领导组的一份报告上做了批示，建议发改委将醇燃料列入“国家替代能源发展计划”，并首先在山西进行试验和推广。“我们的优势在于成本，煤层气、炼焦废气几乎不要钱，即使用煤炭直接制取甲醇燃料，其生产成本也只有1200元/吨左右。”

　　据彭致圭介绍，按照目前的技术水平，1.5吨煤炭就可以生产1吨甲醇，即使是当前禁止燃烧的高硫煤，也可以直接制成甲醇燃料。更重要的，甲醇燃料是一种清洁能源。实验表明，普通轿车使用掺烧比15%的甲醇燃料后，一氧化碳和碳氢化合物排放，比使用93＃汽油分别降低23.2%和28.5%；面包车分别降低40%和36.7%。

　　除环保外，推广甲醇燃料有助于缓解“油荒”——按目前中国每年消耗成品油1亿吨计算，掺烧15%的甲醇，就可替代1500万吨成品油。

　　“山西要切甲醇汽油这块蛋糕，是由山西特色决定的。按照规划，到2006年，山西的燃料甲醇生产能力将达到365万吨，2010年燃料甲醇生产能力达到1000万吨左右。”彭致圭说。“甲醇替油”使山西这个煤炭资源大省找到了煤炭综合利用及保护环境的最佳切入点。

　　雄心勃勃

　　其实人类对甲醇作为车用燃料早有探索。早在上世纪两次石油危机时，美日等发达国家就已开始研发醇醚燃料，并突破了技术关。他们通过10年左右的运作，投入上万辆车推广使用甲醇汽油，效果明显。但是，由于这些国家国内甲醇生产资源缺乏，甲醇生产成本偏高，加上当时石油供应紧张形势趋缓，20年前，美日等国逐步放弃了甲醇汽油的产业化推广。

　　中国是否会最终走上美日的老路？彭致圭认为：中国是一个缺油少气相对富煤的国家，而甲醇却正来源于煤、天然气、焦炉气、煤层气以及氮化工企业。高硫高灰的劣质煤资源，在中国储量尤为丰富，而这正可以利用其来生产甲醇。

　　山西具有低成本生产燃料甲醇得天独厚的优势，目前已探明煤炭储量6000多亿吨；在沁水、离柳等煤田，煤层气的储量尤其丰富，仅2000米以浅的煤层气资源量就有10万亿立方米；据山西甲醇燃料及甲醇汽车领导组提供的资料，山西全省焦化企业每年生产放空的焦炉煤气约150亿立方米，如果有一半的焦炉气进行加工转化，每年可产燃料甲醇375万吨；除此之外，山西省煤化工技术在国内一直处于领先地位，国内惟一的国家级煤转化科研单位——中科院煤化所，就建在太原市。

　　早在十多年以前，山西就开始了燃料甲醇方面的研究。山西的中长期规划是，争取利用5到10年的时间，把山西建成国家甲醇汽车示范基地和燃料甲醇生产基地。

　　2004年3月，山西燃料甲醇与甲醇汽车领导组第二次工作会议上，身为领导组组长的山西原省长张宝顺提出，“要把山西建成全国的甲醇生产基地和甲醇汽车推广实验基地，作为山西省经济结构调整推进传统产业新型化的一个重要内容来抓。”

　　如今，甲醇燃料的应用已经从小范围试点推广到整个山西省，甲醇燃料的用量从1.2万吨增至3万吨。目前，山西省及周边省市，累计使用甲醇汽油的机动车辆已经超过50万辆次，共消耗甲醇汽油12192吨，使用变性甲醇1836吨。据山西醇汽办副主任降连葆介绍，“到今年10月底，中石化山西分公司将在太原、阳泉、临汾、晋城四个燃料甲醇试点城市，新建、改建100座加油站销售甲醇汽柴油，年销售燃料甲醇10000余吨。”

　　另据了解，目前，山西正在以大同市为基地，用甲醇燃烧装置改造全省10个地市现有的出租车和微型车。这些车将摆脱对柴油和汽油的依赖，全部使用M100甲醇燃料。这比使用甲醇与汽油的混合燃料又进了一大步。预计到2005年底，将有5万辆甲醇汽车，奔驰在山西各地。

　　“山西的试点，最终是要推广到周边省市乃至全国。”彭致圭说，他希望20年后，全国将基本普及甲醇燃料汽车，初步解决石油枯竭所造成的能源问题。最迟到2010年，山西将把燃料甲醇推广到京、津、鲁、豫、内蒙古等环渤海经济省市。首选的推广城市是北京。

　　难料的前景

　　积极推广“甲醇汽油”试点的除了地方政府外，还有一群来自各地“淘金”的私营老板，为此他们已经投入了4年时间和高达数亿的资金。但受制于种种原因，目前这一极具前景的节约型替代燃油在实际推广中步履维艰。

　　10月10日，当记者找到山西晋中市“甲醇汽油”某制造商负责人刘小明时，他正准备前往美国和巴西等国考察当地的甲醇汽油推行模式。“忙了几年，甲醇汽油在山西试点终于有了些进展，但市场前景还很不好说。”刘小明表示。

　　他告诉记者，由于国家标准的缺失，让他的项目遭遇了困境。“虽然技术关已经基本上通过，但没有国家的支持和参与，甲醇汽油要试验推广、形成产业直到最后普及，还有待于观察。”

　　华顿商贸有限公司是山西省通过甲醇汽油准入机制的5家企业之一。该公司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负责人告诉记者：“尽管前景看好，但现阶段，生产燃料甲醇盈利很难。”他说，如果没有政策性补贴，山西省内现有的5家燃料甲醇生产企业将全线亏损。事实上，甲醇卖给中石化的价格约为1800元/吨。除去生产成本外，应该是略有盈余的。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

　　10月11日，记者来到太原南海街、南内环街、城北街等处可加注甲醇汽油的加油站，发现这些加油站生意甚为清淡。除甲醇汽油(M15)标识不清外，加油站的工作人员不主动向用户介绍甲醇汽油，加注甲醇汽油的车辆也较少。据内部人士透露，中石化不情愿使用甲醇燃料，所以一般是采用赊账的办法，卖出去再结账。由于推广不利，甲醇燃料市场销售冷清，反过来造成了甲醇燃料生产企业资金回收困难。

　　甲醇汽油为何不能获得大规模的推广？

　　“核心问题在于甲醇汽油的认证问题。”山西醇汽办综合办主任石磊认为，“国家迄今为止还没有为甲醇汽油树立一个统一的标准，也没有为其大规模推广正式下文。”

　　乙醇汽油的阻碍

　　“得不到认证的根源在于乙醇汽油已经占领了先机。”山西煤化所一位知情人士更是点出了实质性原因。据了解，乙醇燃料开发是原国家计委最早扶持的项目。从2004年4月起，国家发改委、财政部等八部委在黑龙江、吉林、辽宁、河南、安徽5省全部地区，以及河北、山东、江苏、湖北4省部分地市全面推广使用车用乙醇汽油。到今年年底，上述各省、市辖区范围将基本实现车用乙醇汽油替代其它汽油。

　　使用粮食生产燃料乙醇的最大弱点是，生产成本居高不下。据山西醇汽办副主任降连葆介绍，按照行业平均水平，每3.3吨玉米可以生产出1吨燃料乙醇。目前玉米的市场行情为1200元-1300元/吨，加上1000元左右的加工费，每吨燃料乙醇的成本约为4500元-5000元，大大高于燃料甲醇的生产成本。而出售给石油企业时，每吨燃料乙醇大约售价为3600元。这样，如果没有补贴，每生产1吨燃料乙醇，企业将亏损1400元左右。为了扶持燃料乙醇生产，国家为东北数家燃料乙醇定点生产企业提供了专项补贴，每吨燃料乙醇的补贴在1000-2300元之间，视各地情况而定。

　　甲醇没有乙醇“跑得快”，但降连葆更看好甲醇汽油。他认为，甲醇来源广泛，煤层气、天然气和煤炭等均可生产出甲醇；另一方面，生产成本低廉，用煤气生产甲醇每吨的成本仅在1000元上下，适合大力推广。

　　“甲醇汽油的弱点也是显而易见的。”发改委能源局高级顾问周凤起介绍说，甲醇有一定的毒性，排放的废气中含有害气体，可能会对人造成一定伤害。他认为，由于乙醇汽油的物理性质更为稳定清洁，未来具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2003年9月5日，在国家发改委上报国务院《关于车用乙醇汽油使用试点工作总结及下一步推广有关问题的请示》中，对几年来车用乙醇汽油试点工作进行了总结，提出5条结论性意见：“一是车用乙醇汽油在我国完全适用；二是使用中出现的技术问题能得到妥善解决；三是有利于环境保护；四是变性燃料乙醇产业综合利用潜力大，相对耗粮少；五是社会效益和环境效益较好。”

　　这意味着，乙醇汽油项目虽然处于严重亏损状况，仍要大行其道。这些“结论性意见”让那些关注甲醇燃料的人来说，特别是对煤制甲醇情有独钟的山西“醇界”人士无疑觉得受了冷落。在“准生证”一时难以取得的背景下，山西的甲醇燃料战略能否最终成功，还是一个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