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业重回配额时代的躁动

　　曾让业界欢呼的后配额时代因中欧协定的达成，转眼之间就退回到主动配额时代，而此时中美纺织品贸易谈判的前景还阴云重重

　　文/本刊记者 郭大鹏

　　8月9日下午，北京城天气阴沉，细雨绵绵。建国门附近一家酒店的会议厅里，由中国 纺织工业协会组织的关于提高行业竞争力的论坛上，气氛也有些沉闷。

　　北京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副院长曹和平在演讲中提到的几个数字，说中了台下许多企业代表的心病：中国纺织服装行业的产量达到全球产量的28%，但获取的利润却微乎其微，西方企业的平均利润率在8%-12%，中国企业只有1.7%。会场一时更加沉默。

　　“中国纺织工业这么大的规模，为什么不再成立纺织工业部？”论坛主持人、中国纺织信息中心主任孙瑞哲在曹和平的演讲结束后，笑着插了这句话。

　　台下立时喧哗起来。随后有几位演讲者，都提到了这个话题。

　　成立纺织工业部，确切地说，是“恢复”纺织工业部，以现在的眼光看，只是个玩笑。大家都知道，1998年，纺织部已经撤消，降格为国家纺织工业局，2001年又进一步改组为中国纺织工业协会。当年，纺织部之所以从“政府管理机关”逐步变身为“民间组织”，一个很重要的理由就是为了应对中国加入WTO的挑战——在成熟的市场经济国家，没有纺织部这样的政府行业管理机构，国际间的交流都是由行业协会来完成的。

　　然而现在，国际规则又和中国开起了玩笑。按照入世协定，今年刚刚开启的纺织品“后配额时代”仅仅运行了不到半年，便因为中欧重签的纺织品贸易协定终止了。接下来的焦点：中美纺织品贸易的谈判，更是让人难以乐观。

　　所以孙瑞哲这个带有“复辟”色彩的玩笑受到重视并非偶然：现在不光是企业界对纺织行业的前景看不清楚，就是行业协会以及目前主管外贸工作的商务部，也拿不出明确的指导意见。现在的纺织服装企业，只能在剧烈变动的宏观环境下提心吊胆地作战。

　　美国的“胃口”比欧盟大？

　　自从美国5月份先后对中国棉制裤子等7种纺织品设限以后，中美已经在不同场合，进行了若干次不同级别的沟通与磋商。6月17日和 7月8日，双方先后举行了纺织品贸易问题的第一轮和第二轮磋商。之前，中欧已经在6月11日就纺织品争端达成协议。7月11日，在第十六届中美商贸联委会上，美方表示将慎重使用纺织品特别保障措施，这也许是这些磋商中唯一一个实在的成果了。

　　到8月1日这天，集中发生的几件事，更是体现了中美纺织品贸易谈判的变幻莫测。

　　先是美国纺织品协议执行委员会公布了两个有些矛盾的决定：一是将对中国毛制裤子等6种纺织品设限的决定日期推迟至8月31日(这体现了7月11日的磋商成果)；与此同时，又受理了美国有关纺织行业组织对中国输入美国的裙子、睡衣、泳衣、女式梭织衬衫、袜子5种纺织品的设限申请。

　　对美国的两个决定，中国商务部新闻发言人崇泉2日晚分别给出回应。对前者，他表示遗憾，认为这种做法是对其业界滥用针对中国纺织品特保措施的“鼓励”。对后者，他指出，此项决定表明美国政府为落实第十六届中美商贸联委会上做出的慎重使用纺织品特别限制措施的努力，中方对此表示赞赏。

　　中国政府的态度虽然坚定而鲜明，但业界已经很难看清今后的纺织品贸易走向了。中国纺织品进出口商会秘书长王宇就对《中国企业家》说，现在的形势实在看不清楚，商会也不好说什么。在一些专家和业界人士眼里，目前能看清的，就是美国的胃口看来比欧盟大，中欧协议的模式，未必适合中美。

　　就在美国宣布两个决定的1日当天，另一件事也在悄然进行。这一天，纺织品进出口商会在上海召开企业座谈会，江、浙、沪19家大型纺织服装企业代表到会。

　　纺织品商会的网站上有个简短的介绍：商务部高虎城副部长出席会议并认真听取了企业意见，企业代表就目前纺织品生产、出口中遇到的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并对贸易摩擦应对和对内管理提出了建设性的意见和建议。高虎城副部长阐述了商务部应对纺织品贸易摩擦的指导思想和原则，并对形势进行了精辟分析。外贸司孙际文副司长通报了形势和应对工作进展。不过商会的人士不愿意向记者介绍对这次座谈会的详细内容。

　　参加这次座谈会的企业代表之一，江苏张家港国泰国际集团董事长黄金兰向《中国企业家》介绍了当时的情况。据他讲，高虎城副部长向大家讲了商务部正在做的努力，同时也提到目前中国企业确实出口太多、自律不够的客观情况。

　　也是在这个会上，孙际文副司长向大家通报了美国的两个决定。企业家们听闻更觉茫然，纷纷要求政府尽快和美国能谈下来。

　　到了9日中国纺织工业协会举行的论坛上，协会的新闻发言人孙淮斌在一个主题演讲中提醒业界，要作好打持久战的准备。看来中美纺织品贸易争端，短期内很难有明确的结果。

　　8月12日，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宣布，中美关于纺织品贸易的第三轮磋商将于本月16日、17日在美国旧金山举行。在纺织品出口方面，“我们缺少谈判的筹码”，黄金兰感慨道。

　　配额“买卖”之风复活

　　不论中美这次谈判结果如何，因为有中欧谈判的“成果”在先，纺织行业都已经认识到，中美纺织品贸易重新恢复配额也是不可避免了。

　　7月8日，商务部下达了《输欧盟十类纺织品2005年度第一次分配全国各经营者可申请数量》，要求企业上交申请，并将据此下达出口企业正式分配方案。

　　在业界看来，经过短暂的纺织品后配额时代后，大家又迎来了一个主动配额时代。

　　这个文件规定，本次出口欧盟的申请数量是以2004年6月1日至2005年5月31日期间数据为准。由于去年的7个月全球纺织品贸易还是处于配额时代，按照这期间的数据，许多中小纺织品企业必然缺乏配额，只能从大的外贸公司购买配额指标。

　　据了解，2002年以前，出口配额指标一般根据地区与行业，按照业绩排座次，由主管部门统一分配。2002年1月1日起，纺织品配额开始采用招标、自主申领和业绩分配三种分配方式。由于历史的原因，配额主要发放给了国有外贸企业。国有企业拿到配额之后用不掉，因此就想到了将配额“转让”。一些门路多的人开始像炒股一样炒配额，凭借和国有外贸公司的关系，拿到了它们富余的配额，然后寻找买家。

　　去年《经济观察报》的一篇报道把当时炒配额的行为称为“最后的疯狂”。因为全球纺织品配额取消后，这样的炒做自然失去了土壤。但是如今新的主动配额制又将为“炒卖配额”提供新的土壤了。

　　9日接受《中国企业家》采访的浙江华孚集团总裁孙伟挺一语中的。他说：“现在重新恢复配额，国内有一部分利益集团很高兴。首先就是以前靠转卖配额赚钱的外贸企业，开心得不得了。原来没有配额时大家都是一样的，现在有了配额，又会形成垄断市场。”

　　在1日的上海座谈会上，一个焦点问题也是和配额有关的。黄金兰介绍，大家对明年出口欧盟产品配额的分配提出了比较一致的意见，就是一部分按照以往的基数确定，但应该拿出50%来进行公开招标。他也对有些企业此时希望通过恢复配额，像以往那样靠卖配额赚钱表示不屑。

　　“没爹的孩子”？

　　前面提到的重建纺织工业部的说法，确实也和许多纺织企业的期望吻合。在1日的那个座谈会上，各个企业代表都先后发言，希望政府有所作为是一致的呼声。

　　黄金兰也作了发言，他提出政府应该有预见性，把行业管起来。现在纺织行业市场化的水平比较低，企业是一放就乱，一哄而上。在这种管理失控的状态下，企业不可能站在国家立场，从全局考虑。他们从自己的立场出发，肯定要血拼，冒着风险也不会收手。

　　无独有偶，在9日的竞争力论坛前夜，发改委的官员也邀请一些企业家进行座谈。目前中国对中国纺织品行业的管理分工是：发改委负责产业方面，商务部负责贸易领域。

　　天虹集团总裁洪天祝和前面提到的孙伟挺都参加了这次座谈会。他们介绍，座谈会上，大家对政府和协会、商会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洪天祝在接受《中国企业家》采访时介绍，他在会上举了一个香港纺织商会的例子。在纺织品贸易争端出现之后，香港纺织商会迅速收集了业界的意见，整理成文发给商务部。但是内地的商会和协会在传达企业的声音方面要逊色很多。

　　孙伟挺认为，目前纺织行业虽然有商务部、发改委、行业协会、进出口商会管理，但实际情况还是一盘散沙。国家对纺织行业的重视远远不够，纺织企业就好像是“没爹的孩子”一样。

　　到国外找配额

　　话虽如此，洪天祝和孙伟挺也都知道，政府和行会其实也有难念的经。近一段时间，他们还是奔走劳碌，做了不少的工作。

　　比如纺织工业协会组织9日的论坛，还有当天上午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纺织服装行业竞争力发布会，其实就是一次为纺织行业寻求出路的活动。

　　纺织工业协会会长杜钰洲，曾经担任过纺织工业部副部长、国家纺织工业局局长，对纺织行业的历史和现状了然于胸。他在竞争力发布会上作了一个即兴发言。在他看来，中国纺织企业现在面临几个大的挑战：国际、国内市场过剩，竞争激烈；纺织品贸易摩擦加剧；缺少技术、品牌和营销能力。

　　至于出路，他认为，一方面是要选择多元化的战略。据他介绍，不久前纺织工业协会在朝鲜考察时很吃惊地发现，朝鲜的配额只能用掉5%，这对配额紧缺的中国企业来说就是莫大的机会。以后，协会还要组织到南亚、拉美、非洲等地区进行考察，寻找机会。

　　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提升国内纺织行业的竞争力。当然，对纺织企业来说，这基本上是老调重谈。他认为，提升竞争力要注意3大重点：质量、创新、快速应变。质量方面，要注重高功能、高性能、高文化品味以及环保等因素；创新方面，要着重于原创技术和品牌的建设。目前国内一些大企业，在技术和品牌方面，并不比小企业有多少优势，这是值得警惕的现象；另外，针对市场、汇率、利率的变动迅速做出反应，更是今后应对全球化竞争的焦点。

　　提出这些思路的同时，杜钰洲也没忘了“安抚”一下纺织企业。他说，目前中国纺织行业面临的国内、国际形势其实都是历史上最好的。国内市场对服装的需求一直以超过GDP增幅的速度增长；国际上虽然受到打压，但出口增势依然明显。

　　这些当然是事实，不过企业界面临的困境更是现实。国家发改委中小企业司的顾强在论坛演讲时有一句话，可以作为当前纺织行业形势的注解：现在是行业形势确实非常好，但企业形势却没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