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部委叫停违规电力项目调查 贵州发耳电厂之困

    记者 崔毅

　　编者的话：上月末，国家四部委(国家发改委、国土资源部、水利部、国家环保总局)首次联合叫停全国32个违规电力建设项目，四部委联合叫停的初衷是“为巩固和加强宏观调控成果”。而叫停背后却有一个绕不开的问题：这些电力项目为何能投入巨资违规开建？ 近日，本报记者远赴贵州，对此次叫停中装机容量最大、投资最多的贵州发耳电厂违规建设情 况进行了深入调查，或许有助于解答这个问题。

　　发耳，一个在1350万的贵州省地图上都无法找到的偏远乡镇，自2003年底至今吸引了17亿元之巨的电力建设投资。如果不是发耳电厂赫然列于四部委联合发布的违规电厂“叫停”名单之上，谁又能相信：如此巨额资金，却投入到一个违规项目中？

　　难以置信的事实还远不止于此。在首批“叫停”的32家违规电厂中，发耳电厂装机容量最大(总装机460万千瓦)；总投资最多(整个电厂全部动态投资达100亿元)；而在取得用地、取水、水土保持、环保等四项最基本的电厂建设支撑性文件方面，发耳电厂却是一项未做！

　　8月7日，记者冒雨赶赴位于滇黔交界的贵州省六盘水市水城县发耳乡的发耳电厂建设工地，试图从源头探寻一个违规电厂的“生存之道”。

　　可能被“叫停令”改变命运的人们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正在搅拌水泥的甘喜发(音)，不相信电厂将停工。自去年被招来做临时工，他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但每日40元的工钱及免费吃住待遇令他心满意足。

　　同样不相信电厂被“叫停”的，还有在电厂和发耳乡之间跑客运的小龙。小龙的客运工具不过一辆二手摩托。从乡里到电厂6公里路程，收费5元，最多时他一天可挣80元。而近段时间他明显感到出电厂的人多，去电厂的人少了。“要是真停了，我还得改行。”

　　来自发耳乡政府的一组数字显示：以前发耳乡一年的财政收入仅200多万元，但去年这一数字一跃达1000多万元。全乡人均收入也同比提高了3倍以上。“目前，在建的发耳电厂每年仅上缴六盘水市的建安营业税就有1500万元，其中，相当一部分落到了乡里。”一位乡政府工作人员对记者说。据了解，由于电厂建设，发耳乡运输、餐饮、汽修等服务业得到有效带动，发耳已成为水城县经济发展最快的乡镇之一。

　　电厂的投资方——贵州金元集团驻工地的一位负责人，也极力强调电厂建设对当地经济的拉动作用，“这地方以前的穷，外人根本无法想像。”谈及“叫停”，他表示：“如果这么好的项目不能顺利建设，最终损失的是国家。”

　　据介绍，发耳电厂是贵州第二批“西电东送”七个重点电源项目之一。而在七项目中，发耳是惟一的大型坑口电站，机组距发耳煤矿仅300米。而该电厂自北盘江直接取用地表水，不会破坏地下水资源。更重要的是，电厂选址于黔西山地深处(距最近的人口聚居区——水城县城，也有80多公里的崎岖山路)，环境容量大，污染问题相对较小。

　　“电厂建设的相关手续我们都已办齐，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被‘叫停’？”由于即将停工，这位本来主管施工建设的负责人，现在每天却要与前来要账的供货商周旋，“这么大的建设规模，需采购大量设备与建材。大多数合同已签，人家等着要钱，我们却停工了。如果几个月内不能复工，我就要上被告席了。”

　　而当记者就“叫停”原因致电国家发改委电力处时，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员对记者说：“32家电厂的违规原因均与审批文件办理不全有关，但即便是用地、取水、水土保持、环保等四项关键文件齐全，在没有发改委最后核准的情况下开工，也属违规。”言谈之间，这位官员透露，当前电力宏观调控任务迫切，“叫停”关乎国家与个人命运。

　　而直接受影响的发耳电厂是否真的“证照”齐全呢？如果齐全，这些手续又是在什么情况下办理的呢？为什么电厂开工时无人叫停，而待17亿元巨资投入后，迟到的禁令才最终下达呢？

　　“叫停令”是否有误？

　　大凡电力建设，必须拥有用地、取水、水土保持、环保等四项核心文件，而国土、水利、环保三部门，是“四大文件”的审批者。

　　在贵州省国土资源厅规划处，一位工作人员向记者出示了一份今年6月13日《贵州第二批“西电东送”火电项目申办用地预审的请求报告》，其中有“我厅已受理贵州西能电力建设公司(注：系金元集团子公司)报送的发耳电厂用地预审申请材料，经我厅初审，材料齐全，符合国土资源部《建设项目用地预审管理办法》的要求，现呈报国土资源部受理。”的字样。“这说明发耳电厂的用地符合相关规定，现在只是等部里程序上的最后批文。”这位人士说。

　　同样，记者在贵州省水利厅水资源处和水土保持处，也看到了发耳电厂取得“取水”和“水土保持”相关文件的材料。在水资源处，一位人士介绍，电力项目编制《水资源论证报告》是其获得取水许可的前提条件。而发耳电厂的《水资源论证报告》早在2003年初就已编制完成。今年1月6日，该报告由水利部珠江水利委员会(以下简称“珠委”)最终通过。之后业主还填写了《取水许可申请表》，并由县、市、省逐级上报珠委。今年6月13日，珠委批复了申请。

　　记者看到，在盖有珠委公章的批复意见上，明确写道：“基本同意发耳电厂取水许可申请。取水位置在北盘江干流现大渡河水文站下游1公里处以下河段，采用拦河闸坝方式取水。设计最大取水流量为1.8立方米／秒，年取水量按年发电机组运行7000小时计算，为4536万立方米。”

　　在水土保持处，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今年6月18日，水利部组织专家在贵阳召开了“发耳电厂水土保持论证会”，通过了相关技术论证，目前正等待水利部程序上的最后批复。

　　最后，在贵州省环保局，记者看到了由该局今年6月21日上报给国家环保总局的文件(黔环呈2005年53号)。其中写明“同意发耳电厂《环境影响报告书》提出的污染防治措施及结论，同意该工程建设。”该文件还就工程二氧化硫与烟尘排放总量，分别提出了每年13020吨和2180吨的具体意见。

　　发耳电厂“证照”齐全，“叫停令”对该电厂“四大文件”均“未执行”的指责看起来子虚乌有。然而，“叫停令”真的搞错了吗？

　　“四大细节”暴露违规事实

　　首先一个细节值得注意：发耳电厂分别在6月的13日、18日和21日取得“四大文件”。不仅时间接近，而且发生在“叫停令”前一个多月，而距电厂开工建设却已过去一年有半。

　　“显然，这些文件是后补上的。”贵州省政府一位人士告诉记者，“事实上，到国家发改委组织专家实地考察时，这些文件一个也没有。”

　　今年5月中旬，国家发改委组织国土、水利、环保等方面专家进行全国电力项目违规调研时，曾来到发耳电厂。当时，专家对电厂未取得“四大文件”就开工建设提出质疑。此后，金元集团急忙动员各方力量，补办了相关文件。

　　“金元方面当时很急，甚至要求西南电力设计院几天之内修改水土保持文件。取水许可申请表也被金元送至省水利厅，并催促水利厅上报珠委。”这位人士说，“但此前，他们对申报这些文件，并不积极。这起码表明，业主并不重视电力建设前期相关文件的编制与报批。”

　　其次， “四大文件”中的一些技术问题长期悬而未决。如：《水资源论证报告》中的取水地点、取水方式，与业主施工时的实际取水地点、取水方式出入很大。而这一问题直到今年6月13日才最终解决。此外，电厂占用基本农田188.6394公顷，在第二批“西电东送”电源项目中数量最大的事实，也是其用地预审长期没有通过的原因之一。

　　第三，在目前已通过的“四大文件”中，最后基本都附上这样一段文字：“发耳电厂系贵州省重点建设项目，已通过国家发改委组织专家优选，当务之急是完成核准所需资料。因此，请上级部门尽快审查，并予以同意。”

　　事实上，据多位贵州省政府相关部门人士透露，争取发耳电厂尽快获得国家发改委核准，已成为省政府考核相关部门工作业绩的重要指标之一。省政府甚至直接要求相关部门协助金元集团上报文件。这也是发耳电厂“四大文件”能在短短的1个月内火速补办的重要原因。而这也是回答“为何电厂开工时无人叫停？”这一核心问题的重要佐证。

　　作为贵州省电力公司改制重组而成的金元集团，在贵州电力市场上，有“金元帝国”之称。而近年来，电力已成为拉动贵州这个中国GDP倒数第一省份经济发展的“火车头”。在这种情况下，具有政府背景的金元集团，堂而皇之“违规”也就顺理成章了。

　　但政府相关部门的“不作为”态度也纵容了 “违规”。多位政府部门被采访者承认，虽然他们明知发耳电厂违规，但在贵州电力建设热火朝天的大背景下，他们的“恪尽职守”，将非常不合时宜，无奈之下，他们最终选择了沉默。

　　投资体制改革断层带来电力发展之痛

　　事实上，电力系统对此次四部委联合“叫停令”颇多微词。尤其对投资体制改革带来的政策断层反应最激烈。

　　据金元集团负责发耳电厂前期工作的一位人士告诉记者，以发耳电厂的装机容量和投资规模，前期报批文件不下30项。若全部办完，保守估计也要6年时间。“但当前缺电，‘西电东送’任务紧迫。等所有手续办完再开工建设并不现实。”

　　正在电力公司为繁琐的审批文件头痛时，去年8月开始了投资体制改革，建设项目由审批制改为核准制。 大唐发电公司一位负责人告诉记者，实行审批制时，项目建议书、可研报告、开工许可三大步骤分步审批，哪一步不合格，项目都不能进行。而改为核准制后，所有资料由公司自行准备，统一报送发改委核准。在这一转变中，政府许多后续工作没有到位：比如未向建设单位提供相应的“避险”措施，没有公示各项工作程序的相关核定标准。因此程序简化所带来的项目建设风险加大的问题日益突出。“一旦项目不能被核准，前期所有投入将付之东流。”不幸的是，发耳电厂成为了投资体制改革断层的首批牺牲者之一。

　　业内人士建议，国家应尽快出台今后若干年的电力建设总体规划，尤其是电厂规模与选址的具体规划。这样，电力公司就可根据规划安排企业的电力建设投资，彻底改变目前各公司“跑马圈地”的混乱局面。

　　截至记者发稿时，发耳电厂已全面停工。金元集团表示，将尽全力与国家有关部门沟通，完善相关文件，以期工程早日获得核准，将损失控制在最小范围。

　　相关背景

　　7月26日，国家发改委网站称，发改委与国土资源部、水利部和国家环保总局四部委联合发布公告，停止建设32个违规电站项目。

　　该批公告停止建设的违规电站项目装机容量总计为1711.4万千瓦。这些违规项目都在不同程度上没有执行国家用地、环保、取水、水土保持等方面的规定，存在有布局不合理、缺水地区取用地下水、不符合产业政策等问题，经专家论证评议，均不能纳入近期电力发展规划。

　　据国家发改委有关人士介绍，这批违规电站项目已累计投资约200亿元。若任其继续建设，按照每千瓦5000元造价计算，建成后投资将达到855亿元，不仅不利于电力工业的正常发展，也给金融行业带来风险，危及国民经济的健康发展。因此，四部委联手出击，以确保国家宏观调控成果，保持电力工业持续健康发展。

　　公告强调，这些违规项目必须立即停止建设，并停止项目各项前期工作。各地区、各有关部门和单位要按照国务院的要求稳妥处理善后事宜。 今后国家还将陆续出台一系列综合措施，制止和防范违规电站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