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业权威专家石启荣：中国钢铁业得失之间

　　本刊记者 王立忠/文 唐卫 金东明/摄影

　　如果衡量一个国家综合国力和工业水平，钢铁工业是必不可少的。

　　中国钢铁工业从1979年到1996年，在短短的十几年间产量增加了三、四倍。1996年中国成为全球第一大钢铁生产国。到目前为止，中国已经连续九年一直保持钢铁产量世界第一 的位置。

　　但是，中国钢铁工业在装备水平、技术开发和创新、企业管理、产品质量、产业集中度等与国际先进水平相比，还有很大差距。特别是钢铁工业发展过快过猛，比如2002年，中国钢铁企业290家，而2004年中国钢铁企业一下子就增加到了871家。那么，中国钢铁工业发展如此之快，它的动因在哪里？它对中国钢铁市场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2004年全国钢铁总产量初步统计数是2.73亿吨 而实际更多

　　2005年3月24日，在位于月坛南街38号的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办公大楼三层，记者就有关钢铁工业所出现的问题，采访了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顾问、中国国际工程咨询专家委员会主任、高级工程师、著名的钢铁权威专家石启荣先生。

　　石启荣说：“我国钢铁产量近三年连续增长，2002年为1.82亿吨，2003年为2.22亿吨，2004年为2.73亿吨。钢铁表观消费增率：2002年为21.20%，2003年为25.80%，2004年回落到10.71%，是否持续增长，值得认真研究。” 石启荣表示，对钢铁行业不要太乐观。他认为：“这些年钢铁快速增长的原因主要是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的拉动。当前宏观调控首先注意调控投资规模。另外是钢铁快速发展本身的结构矛盾，不但没有解决，还有所加剧。”

　　据2003年统计的数据表明，我国仅当年新建成的炼铁高炉81座，生产能力约3542万吨，其中1000立方米以上的高炉只有6座，生产能力1000万吨，占28%；新建炼钢炉60座，生产能力3475万吨，其中100吨以上的转炉只有8座，生产能力940万吨，占27%。这说明，小规模、低水平扩张能力在不断加大，而投资者仍重视发展产量。

　　由于中国民间资本过剩，钢铁利润高的强烈诱惑，使更多的民间资本一拥而入。

　　在石启荣看来，从前建设钢铁工业是依靠国家财政和银行的贷款，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计划经济的约束，但现在政府提倡投资开放，因此各种资金在不断地涌入钢铁工业领域。从2001年到2004年，我国钢铁工业完成投资4393亿元，而第八个五年计划共完成投资1728亿元，第九个五年计划共完成投资2163亿元。这就是说，第十个五年计划的前四年完成投资已超过前十年完成的投资总和。再看2004年钢铁工业的投资情况，当年共完成投资1780.82亿元，其中第四季度完成投资521.46亿元，2004年钢铁工业投资最多的10个省市共计1200亿元，占总投资的67.38%。这十个省市中投资超过100亿元以上的有四个省：河北220亿元、辽宁189亿元、山东174亿元、江苏128亿元。

　　“国家宏观调控政策，使钢铁工业盲目无序扩张的势头有所控制，但还是没有得到认真的落实。” 石启荣说，“如果全面分析国际钢铁市场，特别是周边国家和地区钢铁市场，就不难发现我国钢铁工业迅猛增加所带来的风险。”

　　铁矿石价格上涨惊人

　　“近年来，我国是全球铁矿石市场的最大用户，而且是多头竞相抬价采购。” 石启荣说，“2001年，我国进口铁矿石9200万吨，2002年为1.12亿吨，2003年是1.48亿吨，2004年增加到了2.04亿吨。另外，2003年全球海上贸易为5亿吨，我国进口量占40%。在价格上，连续上涨，2004年每吨铁矿石比上年增长18.60%，今年再涨71.5%。” 石启荣认为：“我国进口铁矿石的数量非常大，向国际市场采购铁矿石的方法不能各自为政，多头对外。因此，钢铁企业联合采购非常必要。”

　　就在铁矿石价格疯狂地攀升的时候，2005年3月1日，《铁矿石进口许可管理办法》开始施行。该办法直接抬高了铁矿石进口门槛，控制铁矿石进口，保证国内大型钢铁企业的铁矿石需求。这意味着上千家中小型钢厂将买不到进口铁矿石，必然转向国内铁矿石的采购。而眼下，国内铁矿石的市场价甚至高于今年3月后进口的铁矿石。

　　石启荣对国内铁矿石资源表示担忧，他说：“目前我国的铁矿石资源破坏相当严重，开采的不规范是造成资源严重破坏和流失重要原因。有的地方政府为了收取所谓的管理费，随波逐流，大肆发展小铁矿石的开采、形成村村办矿遍地开花的现象，像这种乱开采的现象在一些有资源的地区普遍存在。” 石启荣激动地说：“遍地小采矿、小选矿、尾矿，到处污水横流，流到哪就堵到哪，不仅浪费了资源，还破坏了生态环境，损害群众的利益，甚至农村大面积的耕地被埋被淹，这不符合科学发展观，应该下决心纠正。”

　　本刊记者在河北唐山地区采访时看到，遍地小矿、乱开采的现象确实十分严重。到处污水横流，不仅资源遭到严重破坏，而且城市的环境也受到极坏的影响。因此，规范钢铁工业就必须从遏制地方小矿、小钢铁厂开始，从源头治理。

　　中国钢铁产业的集中度低布局不合理

　　石启荣对我国钢铁行业感受最深的是，我国钢铁行业集中度低，生产专业化程度低，尚不能达到规模经济。石启荣说：“截止2003年底，我国有871家钢铁企业，其中，国有的钢铁企业107家，占国内钢铁生产能力的56.8%，民营及民营控股的钢铁企业706家，占国内钢铁生产能力的39.4%，外资钢铁企业58家，占国内钢铁生产能力的3.8%。这些钢铁企业中，有产钢企业264家。年生产钢铁500万吨以上的只有15家，产钢量占全国的45%，年产钢在300-500万吨的企业11家，产钢量占全国的13.96%，年产钢在200-300万吨的企业17家，产钢量占全国的14.70%。而目前韩国仅浦项钢铁厂的钢产量就占全国钢产量的65%；日本5家钢铁企业的钢产量占全国钢产量的75%；欧盟15国6家钢铁企业钢产量占欧盟整个钢产量的74%。而法国的沙西诺钢铁公司几乎囊括了法国的钢铁生产。我国钢铁生产企业集中度与发达国家差距很大。钢铁企业的集中度偏低，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我国钢铁企业的竞争力。”

　　石启荣表示：“国际上的钢铁生产企业为降低成本，增强企业实力，纷纷走上了联盟、重组的道路。”

　　钢铁行业最早联盟、重组是在2000年，以德国克虏伯公司和同蒂森公司的合并、卢森堡法比卢联合钢铁公司与西班牙冶金公司等联姻为代表。之后，钢铁公司的联盟、并购成为席卷国际钢铁企业的主流，韩国浦项制铁与新日铁宣布战略结盟，共同发展基础技术，并扩大第三国的合资事业和情报资讯合作，以及相互之间的持股比例。这一事件引起了欧洲钢铁产业的强烈反应，它们立即加以整合，做出回应。2001年2月20日，法国沙西诺、卢森堡雅贝德和西班牙阿塞拉西亚钢铁宣布合并，组成世界第一大钢铁公司，沙西诺钢铁公司年产量达到4600万吨。2005年3月13日，拉克希米·米塔尔宣布：重组伊恩帕特国际集团(Ispat International)和LNM集团,将美国国际钢集团公司(ISG)收归名下，米塔尔(Mittal)钢铁公司,年产粗钢2000万吨。

　　石启荣说：“在日本，由于新日本钢铁公司、日本神户制钢和住友金属的合并、川琦制铁和日本钢管的合并，其产量和质量都有了大幅度的提高，仅日本这五家的合并，一年生产的钢铁就高达一亿一千多万吨。这就形成全球米塔尔(Mittal.Arcetor)钢铁公司，日本新日铁(Nippon Steel)JFE(川琦制铁钢管联合重组后的企业)，韩国浦项(Posco)和中国宝钢将掌握世界粗钢产量的22%份额。”

　　石启荣认为，我国钢铁工业的布局极为不合理。他说：“在全国现有74家重点钢铁企业中，有18家建在省会城市，有34家建在百万以上的人口的大城市，给城市环境容量造成很大的压力，也制约了城市自身的发展。年产800万吨的首钢公司，因北京的环境、运输、水资源等压力，不得不决定搬迁到河北唐山曹妃甸。2000年以来，水资源严重短缺的华北地区，能源短缺和钢铁企业过多的华东地区，又新建了一大批钢铁企业，使我国钢铁总体布局不合理的矛盾进一步加剧，给以后结构调整增加了难度。”

　　石启荣认为：“我国钢铁行业目前集中度低,生产专业化程度低的主要原因就是缺少纵向钢铁行业的联合。一个城市的经济发展主要看的是什么？GDP。一个领导的政绩靠的是什么？还是GDP。而钢铁行业的GDP比其他行业的GDP都要高，这就能够理解为什么都挣着抢着建钢铁企业了。所以，你是这个城市的领导会让别的城市企业来吞并你的钢铁企业吗？” 以石启荣的想法，解决我国钢铁行业集中度低，生产专业化程度低，尚不能达到规模经济的办法只有走联合、重组之路。石启荣说：“虽然我国目前在世界钢铁领域中排行老大，但这并不能说明这种格局就是正确的。目前世界钢铁生产商之间的竞争十分激烈，高新技术的突破引发世界经济结构调整，如果我国不打破集中度低，生产专业化程度低，形不成规模经济这种旧的格局，就会出现大的问题，甚至会波及其他的行业。要发展壮大，中国的钢铁工业必须联合。”

　　石启荣最后表示：“我国钢铁工业发展到今天，在数量上已经连续9年居全球第一。今后还可能有几年第一。但是在今后的发展中，在钢铁的数量上谋发展要慎之又慎。由于铁矿石的对外依存度，国内的煤炭，特别是炼焦煤的供应，电力供应的严峻形势、铁路运输紧张的压力、生态环境、水资源等的制约，无论是领导还是专家都应该冷静下来，认真总结一下我们几十年来，世界200年来的钢铁发展的经验和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