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斌:克强经济学更多的是强调改革和稳增长

2013年07月22日 10:19  证券时报网 

  编者按:新一届政府首份“中考成绩单”近日揭晓。上半年我国国内生产总值(GDP)同比增长7.6%,其中二季度增速为7.5%,较一季度下滑0.2个百分点,显示中国经济仍在筑底之中。受内外因素困扰,股市也不给力,股指持续在2000点附近整理。  

  如何看待当前错综复杂的局面?中国经济会否陷入一轮新的危机?怎样才能使经济运行保持在合理区间?如何标本兼治提振投资者信心,为打造中国经济升级版助力?

  带着这些问题,证券时报记者近日专访国务院参事、南开大学国家经济研究院院长夏斌、中国政法大学资本研究中心主任刘纪鹏[微博]、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资源与环境政策研究所副所长李佐军、广东金融学院院长陆磊以及汇丰银行大中华区首席经济学家屈宏斌[微博]等专家学者。即日起,我们将在“经济筑底股市突围”系列报道中刊发各位专家精彩观点,敬请留意。

  证券时报记者 付建利

  新一届政府首份“中考成绩单”如何?在国务院参事、南开大学国家经济战略研究院院夏斌看来,中国经济已经存在事实上的金融危机现象,当前,金融危机和经济转型正在赛跑,给予我们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不妨把问题看得严重一些,通盘全局,做好顶层设计,理顺思维逻辑,制定出中国经济改革的行动纲领。改革的目的是求得脱胎换骨式的改变,方法上则要循序渐进。

  夏斌谈锋甚健,在公开场合亮相,总会遇到财经媒体的“围追堵截”。长期以来,他集政府官员、经济学家、政策研究者和制定者、改革实践者等多重角色于一身,既有深厚的学养和洞悉复杂经济现象的眼光,又上下通达,了解政策制定背后的逻辑和火热的经济实践。无论做学问,还是研究经济问题,提出经济对策,夏斌基于对理论与实践透彻了解的功底,擅于“大道至简”,直指问题核心。

  “四万亿”执行过程中

  忠言逆耳及时提醒

  当前,市场上常把中国目前的经济“乱象”与“四万亿”挂起钩来,也常听到有人说,那么多经济专家当时是怎么说的?当时怎么没人出来提些不同的意见?记者翻开夏斌著的《危机中的中国思考(上卷)》一书,在2009年7月7日国务院召开的经济专家座谈会上,夏斌针对“四万亿”刚执行了半年的背景提出,如果还一味采取宽松的货币政策,会积累宏观经济风险,产生产能过剩、资产泡沫、不良贷款。国务院应该借经济“见底复苏”的机会,抓住经济持续稳定增长中的主要矛盾,就是要抓高储蓄、低消费这样一个结构问题。下半年和第二年的重要工作不是简单的总量政策,而是结构改革政策。

  针对当时国务院正在制定十大产业振兴规划,夏斌提出“消费为纲”的主攻性口号——要像制定十大产业规划一样,更要制定以消费为主导的发展规划,这是更重要的事情。因为行业、产业仅是部门规划,而我们现在是整个经济总的变量失衡了,没有集中解决的措施,那怎么行?夏斌还建议,下半年以及第二年年初,央行应该发出稳定货币的信号,至于怎么发出信号、如何操作,夏斌认为央行是有经验的。为了谨慎起见,国务院可以继续维持适度宽松货币政策的提法,但允许央行操作应在“适度”两字上做文章。至于什么叫“适度”,由央行去解释。

  中国已存在

  事实上的经济危机现象

  2011年向国务院领导汇报时,夏斌认为,中国经济增速正趋于合理减速的时期,这是中国经济发展的内在逻辑决定的。这一点,从中央政府到地方政府,从市场到投资者,都必须保持清醒的认识。时隔两年,针对前段时间出现的“钱荒”等问题,他又提出,中国经济增长的轨迹仍然没变,总体上还一时难以摆脱由货币总量所左右的局面。但是,尽管增长轨迹未变,经济增速与货币的关系却已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因此,要看清楚未来经济的走势,是泡沫破灭、复苏反弹、还是降中趋稳,已不能仅仅根据前4年经济数据周期波动循环的特征来分析。恰恰相反,在多年累积的由过多货币投放所形成的中国泡沫经济中,货币调控的边际效应已发生明显下降的变化。今后货币政策稍有不慎,中国经济走势就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这是分析当前中国经济所必须持有的重要视角。

  夏斌对当前经济形势的总体判断是:1、地方政府和企业的杠杆明显提高,货币总量仍然是宽松的;2、在杠杆不断增加的过程中,按照原来的轨迹,货币一增加,经济应该是增长的,但目前经济却是下滑的,经济增速不是在加快,而是在放缓;3、钱到底去哪里了?尽管统计中会有重复计算,但资金总体上不是在“空转”。资金转来转去最终还是流到实体经济里去了;4、货币总体是宽松的,为什么企业和地方政府的资金却很紧张,甚至出现了“6·20”银行间同业利率高达30%的现象?表面上看是金融问题,实质反映的是背后总体经济出了问题,国民经济的资金运用效益在明显下降。就投资中三大内容其中的基础设施建设这一块举例,原来地方政府用土地收入做抵押,现在土地供应的指标没有了,地方政府收入减少,融资平台只能高息吸纳理财资金,甚至伪造财务报表,搞非法集资,借新还旧,陷入庞氏骗局的泥淖。

  从上面这些现象出发,夏斌认为,当前中国已出现事实上的经济危机现象。经济危机就是一部分企业和金融机构资不抵债、破产、失业严重、经济萎缩,现在只是危机没引爆,坏账未暴露而已,靠的是多发货币来掩盖。泡沫为什么没有破灭?危机为什么没有爆发?夏斌认为,这是因为整个社会都存在道德风险。市场、投资者、企业包括银行都普遍认为,地方融资平台即使出现问题,政府也会救的;房地产要调控,但也不敢一步到位;央企的市场化改革也不会一步到位,资金错配还将继续;中央银行货币供应也不敢马上恢复常态。因此,想乱搞项目的不担心借钱的偿付风险、有钱想投资的照样敢于把钱通过各种理财产品大量借出。但是,“6·20”银行同业市场事件表明,流动性最终是一种信任,是一种预期,信任和预期是可以瞬间变化的。一旦预期一变,传统的流动性即刻烟消云散,危机马上爆发。

  “底线思维”

  就是要有危机意识

  如果危机爆发后,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夏斌说,一旦危机爆发,整个中国改革开放30多年来广大城市居民和中产阶层积累的财富可能严重打折,由此将直接冲击整个社会与政治的稳定。因此,分析当前经济形势不要为经济增速增加或减少0.5个百分点困住自己,而是要有底线思维,也就是要有危机思维。因为当前中国的经济,不整,迟早要出事;整狠了,马上就出事。

  那么,如何防范市场预期的突然转向?夏斌认为,当务之急是要稳住经济局势,首先不让整体泡沫破灭,同时大力整顿经济,真心实意地加快改革。夏斌建议具体从三个方面入手:一是加快改革,包括动用扩大财政赤字、外汇储备、国有资产以及“国退民进”等手段,扩大各类有效投资,加快提高城乡居民消费水平,以进一步挖掘中国增长潜力;二是严肃市场纪律,主动刺破一部分泡沫,该破产的企业和金融机构坚决破产;三是破产的中小金融机构和地方融资平台产生的公共债务怎么办?可以借鉴1997年亚洲危机后中国政府关闭一批信托公司、证券公司、农信社、互助基金会等机构的经验,在依法处理中讲究策略,分类处置,包括变卖一部分地方国有资产以偿还债务,最大可能地安排好对个人合法债务的救助政策,这样才能将整顿经济的负面影响尽可能降在最小的范围内,以保障整顿与改革的顺利进行,只有这样,才能慢慢引导市场预期向合理的方向转变。在具体的政策应对上,夏斌同时从金融政策、财政政策、投资政策、出口政策、消费政策、控通胀政策、房地产政策、就业政策、创新政策等九个领域提出了具体的建议,要求标本兼治、长短结合,全面调动“体制内”、“体制外”各因素的积极性。

  有外资机构把“克强经济学”归结为不出刺激政策、去杠杆、结构改革三大核心要点,夏斌认为,“克强经济学”的内涵是很丰富的,不能片面和偏颇地去理解。“克强经济学”更多的是强调改革和稳增长。通过结构调整和经济转型来稳增长,在适当收紧货币发行的同时,又强调尽可能地运用积极的财政政策,用好财政资金。通过坚持市场导向机制,以逐步形成良好的社会预期。

  中国股市

  没有理由搞不好

  夏斌也是资本市场上的老证券人,上世纪90年代初,曾在深圳证券交易所担任总经理一职。他认为,A股市场长期不振,既有历史的原因,也有市场体制不健全、监管不到位的原因。他认为中国股市没有理由搞不好。针对危机后美国股市比中国股市涨幅高的情况,夏斌认为,股市应该向投资者传递这样的信息:中国已经是全球第二大经济体,是一个经济大国,中国经济即使增长下滑至6.5%、7%的通道,在全球大国经济体中增长速度也仍然是最高的。从逻辑上讲,只要中国经济在增长,构成增长要素的能上市企业的基本面应该是好的,股市就没有理由不上涨。

  “为什么现在的股市萎靡不振?有历史的原因,更主要的是,在整顿股市、规范股市问题上,手段不狠,力度不够。应该看到,上市企业中有一批好企业,否则国内生产总值(GDP)就不会连续多年保持高增长。现在的关键是要坚决严打企业、中介机构做假账的违法行为。只要做到了保证企业质量,时间可以作答:股市肯定上涨!”夏斌同时指出,广大中小投资者无法通过A股市场实现财产性收入的保值增值,说明我们在监管、规范企业上市和中介机构行为等方面做得不到位,说明对股票市场中真正好的东西没有呵护好、维护好,让坏的东西有了可乘之机。

  夏斌认为,目前中国股市状况不佳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当前中国经济基本面的不明朗。当前海外投资者对A股市场银行股的看空,恰恰证明了对中国经济的看法。沪深两市16只银行股的利润占深沪两交易所2400多家上市公司利润的一半左右,在经济泡沫还未消除之前,他们对银行的不良贷款率心存疑虑。“海外投行一会儿看多A股,一会儿又看空A股,很大程度上是从银行股的角度来考虑的。”

  在夏斌看来,中国经济增速必然下来,下来之后问题就会水落石出,这其中存在如下的风险传导机制:在其他改革措施未跟上的情况下,当打击投机炒房时,地方政府的土地收入就会减少,地方财政和地方融资平台就会出现问题,最后传递到银行不良贷款率上升。“银行出了问题,中国股市还能由阴转晴吗?”因此,海外投行纠结的是泡沫会否破灭、何时破灭?中国经济能否真正转型?夏斌认为,对中国股市的预期就是对中国经济的预期,只要中国经济出现真正的转型兆头,而不是继续通过货币多投放来刺激经济,中国股市就会有好兆头。

  当问到对新生代银行家有何忠告时,夏斌说,要当好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银行家,银行掌门人的眼光,就不能仅仅停留在研究一些金融工具、理财产品的操作技术上面。中国的银行家要有全球视野和更宽广的胸怀。为什么世界各大银行的首席经济学家地位那么重要,而在国内仅仅是投行的首席经济学家地位光鲜?这反映了当下中国一些金融机构眼光短视、功利盛行的现状和道德风险。银行的分支机构只知道向总行拼命要贷款指标,有些总行也乐意贷款,只是因为大家都相信房价不会下跌,也不应该下跌。对全球危机后世界需求的萎缩,行业的趋势研究甚少,对中国经济预期的动态关注兴趣也不大。预期一改变,银行的贷款风险随即就会增加。对当今中国的银行家来说,必须要有大局观、全球观。

  “影子银行”

  监管时不我待

  对于时下市场热议的影子银行问题,在央行曾从事金融监管工作多年,并且也是上一届央行货币政策委员会成员的夏斌认为,所谓影子银行,其实就是非银行融资。这好比一个用来装水喝的容器,中国人叫它“玻璃杯”,英国人叫它“glass”,只是不同的语系而已。除了银行贷款之外的股票、债券、票据,包括银行表外资产、各种各样的理财产品,你可以叫它“影子银行”,也可以叫它“非银融资”,这是中国早已存在的。

  这些产品的产生,无非是为了冲破银行贷款规模控制和利率管制两大限制产生的,对此要不要监管?在中国目前体制下,连银行贷款都很难控制住,自然对非银行融资,肯定要监管。从理论上说,这些相对应的是货币供应量,中央银行可以对货币供应量进行总量调控,但调控货币总量的必要条件是利率要市场化。目前利率并未完全市场化,这就决定了货币供应总量调控不会太灵,必须要调控货币规模。当银行创新加快,贷款规模在缩小,自然就要对实际流入经济实体中的全部资金活动进行调控,以防止经济过热或过冷,这就产生非银行融资或影子银行概念了。

  “社会融资总量控制虽然方向上不错,但也谈不上是所谓‘伟大的创新’,无非就是资金流量表中的一种事后的统计方法。”夏斌说,针对部分人士过度看高社会融资总量意义时,目标的选择,标准之一是货币政策调控要讲究前瞻性,而社会融资总量的数据是一种事后统计,是滞后的,因此调控社会融资总量肯定有缺陷,但在当今中国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改革开放30多年来,信托业经过五次整顿的教训非常深刻。每次整顿的背景,都是一边鼓励改革开放,发展非银行金融机构,一边对于宏观调控的思路并没有改变,仍然是守着仅调控贷款规模,疏忽了信托业的发展。最后整顿时板子都打在信托的屁股上。”有鉴于此,夏斌强调,发展影子银行的方向是对的,加强对社会融资总量的监控也很有必要。

  面对市场上不少关于资产证券化的呼声和建议,夏斌强调,不负责任、不顾偿付风险的资产证券化,就是坑害老百姓,是扰乱金融秩序。对于未来风险确实不确定、有偿还可能的资产,可以搞资产证券化,但现在很多银行资产实际上已经表现为呆坏账、损失,有损失就应该核销、冲资本金,绝对不能随便拿这些资产搞证券化,这样会扰乱金融市场秩序。政府在这一点上不要轻信有些人的“学术忽悠”,要扛得住压力,咬紧牙关、壮士断腕。

  更加注重研究

  长期战略性问题

  从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所长的任上退下来之后,当问到现在是否主要在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时,夏斌笑道:“并没有赋闲在家,反而更忙了。”夏斌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南开大学国家经济战略研究院院长,他希望把该研究院办成一个独立的智库,让南开经济学的声音传到各地。在难得的空闲时间,夏斌尽享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光,生活在亲情、思考和宁静之中。

  “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丰富和体力的减弱,对跟踪短期的经济现象和问题兴趣在减弱,我更愿意思考一些长期的、战略性的、更为深层次的理论问题。我时常想一个也许不该想的问题:若干年之后,当我离开这个世界时,我能留下什么东西?眼下的研究成果都是留不下的。”夏斌说。

  在夏斌看来,经济学家主要有三类:一类是克鲁格曼所说的“飞机场式的经济学家”,即摆在机场书摊上给社会提供一些普及类的读物和提供快餐化阅读,老百姓也需要这样的经济学家;一类是纯理论的经济学家,其最高目标是摘取诺贝尔经济学奖的皇冠,这些人注定是极少数的;还有一类是应用经济学家、政策经济学家。此类经济学家主要针对现实中出现的各种问题,提出因应之道和解决办法。现在社会上的经济学家,对于以上三种角色,有的是追求其中的一类,有的是追求其中的两类角色,有的是想三类统于一身。

  夏斌表示,经济学家应该对自己说的话、做的事,甚至包括每一场报告、每一次演讲、每一个观点,都要负起责任来,要向历史负责,要准备后人来评头论足。要有自己独立的观点,哪怕后来证明是错误的,也胜过盲目跟风之论。经济学家不能当愤青,只管骂,只图嘴皮子痛快,或者制造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效应,以此吸引眼球,甚至以此娱乐。“不生孩子不知道肚子疼,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中国更需要的不是怎么批评,而是出点子、想办法、有见地,简言之,中国当前更需要理性和建设性的观点和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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