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京办谢幕之承德样本

　　本报记者 勾新雨 实习记者 杨洋 北京、承德报道

　　“驻京办整肃风暴”刮起近10个月之后，紧邻北京的河北省承德市近日率先“转制”，主动撤销了该市驻北京联络处，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私人所有的三星级酒店和一家纯民间商会组织。

　　“我已经不是驻京办主任了。”坐在装修一新的酒店办公室里，杨才清一脸轻松地说，他已经辞去了承德市驻京联络处主任、承德市政府副秘书长等所有国家公职，“这几天正在办理相关手续”。

　　现在，杨才清的身份是北京上东国际酒店总经理，同时兼任北京驻京机场联谊会承德商务协会秘书长。这家酒店就在北京市朝阳区石佛营东甲1号。

　　至此，有着20年历史并一直“亏损”的承德驻京办终于走进了历史；该驻京办也由此成为自1949年3月内蒙古自治区在北京设立第一家驻京办以来第一家主动撤销的驻京办事处。

　　“现在人心惶惶，很多驻京办都准备撤销了，承德开始了。”北京驻京机构联谊会的一位负责人说，驻京办整肃风暴的报道出来之后，对他们影响很大，很多人觉得驻京办没有了前途(详见本报2006年9月4日《驻京办整肃风暴》)。

　　“我们已经很被动了。”7月13日，江西省驻京办一位工作人员说。

　　据本报调查，目前，除了强大的政策和舆论压力以外，很多中小型驻京办正面临着入不敷出的“经营”困境，撤销和转制正在成为上述驻京机构的主动诉求。

　　承德样本

　　“做官就不要想着挣钱的事，挣钱就不要当官。”杨才清说，因为自己喜欢做企业，他选择了后者。

　　在北京为数众多的驻京办主任中，有着杨才清这样想法的并不多，很多驻京办难以转制和改革，最大的阻力就是驻京办主任不愿放弃权位，因为只要能在驻京办干够五年以上，“个个都神通广大”。

　　杨才清说，按照惯例，市级驻京办主任干得不错的话，回去都会升任副市长。现在的驻京办主任中，八成以上都在做着自已的事情和产业，“真正专心做驻京办业务的不到20%”。

　　目前，驻京办行政级别在不断提高，这也是对驻京办主任的重要诱惑。以河北省驻京办为例，1988年其升格为副厅级单位，到1998年其又升格为厅级单位。杨才清到任驻京办主任之前是承德市财政局副局长，副处级别，到任之后就提到了正处级别。

　　各级驻京办的性质都是政府的派出机构，是机关事业单位编制，但是运作上存在三种情况，一是经费自筹自支，二是政府直接拨款，三是资金部分由政府差额拨款，部分自筹自支。

　　承德驻京办兴建于1988年，属于自筹自支的模式，市财政不给拨款。

　　杨才清在承德市财政局时就经常和企业打交道，又曾是当地乾阳大酒店的负责人，对企业经营很感兴趣，于是在三年前被派往北京的驻京办。

　　“当时房间里都是臭的。”杨才清说，当时承德驻京办的酒店名叫山庄宾馆，有28名员工，100来间客房，设施老化陈旧，每年亏损近1000万元。三年之内，杨才清把酒店重新装修改造，更名为上东国际酒店，很快就扭亏增盈，目前的年营业额在1000万左右，员工也增加到130多人。

　　去年上半年，承德驻京办的改制方案正式上报承德市政府，现在职工的买断工作已经完成，承德市在驻京办中“双退出”——国有资产退出，国有身份推出。目前的上东国际酒店中没有承德市政府的股份，也不再是国有企业了。

　　“这和驻京办整肃风暴没有太大关系，没有国家的整顿，我们也会改制的。”据杨才清介绍，从2004年开始，承德市计划在三到四年时间里，将所有的经营性事业单位全部转制，承德驻京办就是第一批的11家转制单位之一。

　　最早驻京办的改制方案送到了承德市发改委副主任王春田的案头，王春田说，事业单位分公益性质和经营性质的，这11家经营性的事业单位，干着企业的事，却享受事业单位待遇，“这种体制必须改”。

　　为什么是承德

　　承德市处在河北省最北部，紧邻北京，开车到北京市区只要两三个小时，有着著名的避暑山庄，是清王朝的夏都，历史上与北京渊源颇深。

　　现在，承德市仍是河北省的欠发达地区，属于环京津贫困带的典型代表，为了保证京津的用水，承德市的7.1万亩水田改成了旱田，全市经济总量始终在省内倒数第一和第二的位置徘徊。

　　近几年来，依靠当地的旅游资源、钒钛矿业资源以及以露露杏仁露为代表的农业产业化项目，承德的经济开始抬头，经济增速已经连续四年全省第一。

　　无论是旅游还是农业产业化项目，承德经济的发展都要和北京乃至整个环渤海区域加强联系，承德的驻京办转制撤销之后，服务当地政府，招商引资的职能并没有消失，而是由民间组织承德商会承担。

　　“都是承德的企业家，坐在一起，为政府牵线搭桥的效率反而提高了。”杨才清说，去年一年承德商会为承德市跑下了京承农业合作这个大项目，启动以后预计可为承德市的财政收入提高一成。

　　承德市农委负责人胡伟秘书说，现在各项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8月上旬将召开京承农业合作论坛，其中“承德商会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目前各级驻京办主要承担着三大职能，分别是为政府招商引资的职能，接待当地官员的职能和处理当地群众北京信访的职能。

　　杨才清说，现在，招商引资这块工作由承德商会去做，接待职能早就弱化了，都是市场化了，不像当年住宿不方便，现在什么酒店都可以住，惟一还有些瓜葛的就是信访职能。杨才清说，现在信访压力比什么都大，“我在承德信访办挂个职，有事还得去”。

　　承德市信访局一位副局长说，现在信访工作也用不着驻京办了，因为承德离北京很近，有到北京上访的，国家信访局打来电话，我们就随时接回来了，用不着住宿的安排。

　　“另外我们信访局有驻北京的值班人员，不像广东等省份那样在把信访职能设在当地的驻京办中。”他说。杨才清说，驻京办的改制有两个前提条件，一是办事处是亏损的企业；二是办事处的资产不大。

　　承德市发改委副主任王春田说，承德市第一批的11家改制单位涉及近2000名员工，包括市政公司、房产局房屋开发公司、驻京办、拆迁办、交通设计院等单位，其中驻京办只有20多人，是最容易改的。

　　据王春田介绍，目前改制的最大难题就是机关事业单位和企业的劳动保险不一样，职工到了企业之后退休金就要从每月1100元降到600元，职工大会很难通过，目前承德驻京办改成了企业，但是职工还暂留机关事业单位的劳动保险待遇，属特例。

　　压力重重

　　改制之后，令杨才清感到欣慰的就是，很多政府官员反而开始住在这家酒店里了，此前因为驻京办酒店条件太差，很多来京政府官员都选择住在更高档的酒店。

　　杨才清说，很多人不了解驻京办，以为只是“跑部钱进”，其实驻京办主任的工作不是自己定的，也不是地方政府决定的，而是大环境决定的。

　　去年中纪委和国管局召集各驻京办开会，分组讨论，20多个人一组，杨才清也参加了，他说，“我们不是跑项目，也没有这么大的能力，而是在项目成立前提下提高审批速度”。

　　“假如所有领导都来办事处住宿的话，那说明这些领导是非常廉洁的”，在那次大会上，杨才清语出惊人，很多人听了都笑了。

　　现实中的驻京办主任，并不像畅销小说《驻京办主任》中描述的那样是一个既富且贵的阶层，很多驻京办主任心里憔悴甚至萌生退意。

　　北京驻京机构联谊会负责人说，驻京办的作用很多，主要是为了首都的安定团结做贡献，有好多问题要驻京办来办，承担的责任也很重，主要是处理来京上访，因为很多上访事件处理的好坏，直接关系到当地一二把手的乌纱帽能否保住。

　　据她介绍，驻京办整肃的消息见诸报端后，中央的领导和中纪委的领导高度关注，看到报道后很多驻京机构很恐慌，没有了方向。

　　“一个县级市，来北京跑部委的关系容易吗，谁愿意热脸贴冷屁股呢。”她说，主要是上面感冒，下面才会吃药，不能只说驻京办不好，要是部委办事痛快些，还用跑吗，有些项目和拨款、扶贫款等，本来是应该给的，但是不跑就是下不来。那么多干部辛辛苦苦，抛家舍业的来到北京，很不容易。

　　她说，现在都在整顿，部委说要改变办事态度，但部委都是亲儿子，开个会就完了，对驻京办的整顿可真是出重拳啊。

　　出路各异

　　杨才清说，很多驻京办事处已经举步维艰，这么多年的问题积累下来，资产、亏损、人员，都是问题，现在是“想收收不回来，想卖卖不出去”。

　　现在，很多驻京办正走在是否改制的边缘。河北衡水驻京办现在由衡水老白干公司代管，目前拥有一座衡水饭店，但衡水饭店下一步是卖给企业还是继续承包，目前还没有明确说法。

　　北京衡水饭店总经理范立斌说，目前衡水老白干并没有完全买下衡水饭店，产权驻京办一半，衡水老白干一半。“政府和衡水老白干没有向这里投过钱，我们也没有向政府交过钱”。

　　他说，驻京办不会消失，因为它的职能不会消失，是地方和中央沟通的渠道。为什么几乎所有驻京办都亏损呢，这里面灰色的东西很多，比如说，地方领导来了，即使他住在外面的宾馆，也还是需要驻京办负责掏钱的。

　　“哪会有饭店只赔钱不赚钱的呢，开饭店就是为了赢利的。”他说。

　　丰台区樊家村甲1号的

石家庄驻京办事处的负责人都不在北京，值班的服务员说，不知道以后搬到哪里，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办事处。

　　有些驻京办正在大兴土木，内蒙古某市一家驻京办正在投资几百万建楼，他们在北京拥有土地。当年很多在北京圈到地的驻京办已经发了土地财，而一些没有土地证的驻京办则叫苦不迭。

　　除了在北京，上述的这家驻京办还打算在沿海某市建一座政府驻地机构，把驻京办、驻外办当成一项生意来做。

　　虽然已经不是驻京办主任了，但杨才清还是被不断地的接待任务电话所打断，通过承德商会，杨才清编织了一张承德在京人士的人脉大网，只要有人来京就医，杨才清一个电话就能安排，“医生也都是承德老乡，什么都不需要，事情全办了”。

　　现在，满面红光的杨才清更是一个精明的商人，他不断向记者夸赞自己的酒店，“为什么叫上东，因为纽约的商务区就叫上东，我们现在就在北京的商务区”。

　　来源：经济观察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