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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什么 于是就有了什么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7月01日 20:37 经济观察报
周轶君/文 高度 在迪拜头一天,匆忙而断续的采访,令我一时难以概括对这里的印象。夜深人静,闭上双眼,出现在我眼前的是这样一幅图景:灰蒙蒙的天际,影绰绰矗立起庞然大物,高耸入云,这时你耳边一定传来当地人的介绍:“建成之后,这将是全世界最(高?大?豪华?)的(酒店?住宅楼?购物中心?)” 迪拜就是一个大工地。不同于北京,这里的每项工程几乎都是“世界之最”。迪拜酋长穆罕默德说,没人记得住第二,迪拜只能做第一。 为了保护本国人的利益和私产,迪拜到2004年才允许外国人拥有物业,至今只局限于新城区。这里不是移民国家,外国人居住再久,都无法取得国籍,所以开放房产市场,是留住外来人才的惟一办法。 第一天在迪拜,我们的活动主要在老城区。从令人目眩的建筑天际线收回视线,我发现这座城市跟中东其他地方并无太多不同。破旧的老房,脏乱的街道,外籍劳工开着“尼桑”堵在双向14车道的公路上。一个菲律宾女孩说:“我不喜欢迪拜,不喜欢。”他们在这里的收入不超过1000迪拉罕姆(大约人民币2600元,不到当地一个大学教授的十分之一),而斯里兰卡工人自杀率正在上升。 哈佛大学医疗中心的SarperTanli,原籍土耳其,派驻迪拜工作。在全中东最大的医疗中心里,吹着冷气回答我关于迪拜外籍劳工的问题:“没有人强迫谁来迪拜。”“可是你的选择比那些人多啊。”“是的,可我还是说,没有人强迫你来,这不是迪拜的问题,这是全球化,全世界的问题。” 这里的建筑速度也充斥着疯狂因子。正在建设中的Emiratestower(酋长国之塔),目标是世界第一高楼。楼的高度秘而不宣,生怕有其他楼超过,尤其听说美国世贸中心正在建设中,便暂停拔高,单等对方建成后确定自己的高度。目前工程停工的另一个原因是,承包商破产了。为了抢到世界第一的订单,承包商无限压低价格,最终破产。“这些‘世界第一’都是赔钱工程,你以为呢,图名啊,”在此经营旅游业的老唐说,“就连世界第一豪华的七星酒店,也没有盈利呢。” 旅游部官员Hamad说,迪拜发展历史上有两个转折点,一是发现石油,二是发现石油快没了。1970年代阿联酋发现石油,也为迪拜的发展找到“第一桶金”。而实际上,迪拜的石油资源并不丰富,目前石油收入只占整个国民经济的6%。更多财富,还是依靠港口贸易和旅游业积累。 意识到石油不是永恒的财源,现任酋长穆罕默德将连通欧亚的迪拜定位为“世界级城市”。世界级城市得有个世界级标志,正如艾菲尔铁塔之于巴黎。于是有了“阿拉伯之塔”,全世界最豪华的酒店,现行星级标准已经无法衡量它,人们称它“七星酒店”。外形似涨满的船帆,从哪个角度看,都觉得它似迪拜士气鼓涨,扬帆出海,于是人们也称它“帆船”。落成后,它比艾菲尔更高。 “阿拉伯之塔”建成之前,简单些的世界地图上也许不会标出 “迪拜”,而现在,许多人不知道阿联酋,却知道“帆船酒店”,知道迪拜。“阿拉伯之塔”把迪拜的名字写上了地图。有了这笔无形资产,谁还在乎酒店本身赚不赚钱呢。 七星 入住七星酒店前,我同一名偶遇的澳大利亚人有以下一番对话。 “你们是记者?”她挑挑眉毛说。跟香港差不多,迪拜是个绝对拜金的地方。早就有人提醒我,迪拜人,不分国籍,“只识衣衫不认人”。 “是,我们到迪拜来拍专题片。” “你们住哪里啊?” “阿拉伯之塔,那家所谓的‘七星酒店’。” “噢?是吗?”她的嘴忽然张大,眼珠直勾勾瞪着我,“你喜欢那家酒店吗?里面什么样子?” 这时轮到我把眉毛一挑,身子倒向椅背:“说实话,外观还行,内部装饰呢,黄金太多了,你知道,没什么颜色能跟黄金配得好,嗯,不是我的风格。”她的眼睛更大了。 这就是“七星酒店”,远比住宿更重要的功能,是拿来炫耀。外部造型灵动轻盈,弥漫着现代气息。而内部恰恰相反,大量使用黄金和象征海洋的深蓝,凝重富贵,线条从清真寺穹顶和古阿拉伯城堡抽象而来,中东元素无处不在。 英国籍管家介绍房间菜单有300多种菜品,全球最多;枕头有26种,功效各异。可我想到的,是任菜品繁多,肚里只能容下两三种,一夜也只能依偎一只枕头入眠。设施算不上最先进,但细节尽显铺张,如包金的门框。管家说,酒店提供从机场到房间的直升机或劳斯莱斯接送服务,房间电话传真随客人不同而更换,确保隐私。 次日采访需要,我实际上在豪华床上只睡了三五个小时,继续赶路。没觉得因为亲密接触了一夜“七星”,走在路上的感觉就有什么不同。越来越明白庄子说的,世界之大,拥有的永远只是两只脚板大小的土地。但同事说,我们对“七星”无享受感,关键在于不够富有。对于那些有钱人而言,“七星”极大满足了他们对物质的拥有感。 这天,在MSN上碰到一个国内朋友,说到我身在迪拜,他立即打出两个字“天堂”。我诧异地跟进一个问号,他又加三个字:“富人的。” 气质 我对迪拜印象的改变,开始于当地华人旅行社的陈琳说,她在迪拜找到了家,脸上闪动着幸福。“如果我在北京,家里是不会同意我找外省人的,我年纪不小了,他们总劝我赶紧结婚,可能会凑和。可这里,大家都是‘外国人’,这种自由和宽松的气氛下,我才找到了爱人,而且他挺优秀的。” 迪拜本国人不足20%,其余是来自200多个国家的外国人。在这个阿拉伯城市,其实很少机会讲阿拉伯语,使用最多的是印度语、乌尔都语。迪拜的外籍打工仔通常都会多种语言。 在迪拜,我第一次在中东见到印度神庙,而且紧挨着一座清真寺。 我相信,一座城市的气质,决定了你在其中会完成什么事情。 淑容医生在这里生活了9年。问她在迪拜找到了什么,答:“自由。”她的前半生在希腊和美国度过,这个回答令我疑惑:“难道是连在美国和希腊都没有的自由吗?”“不一样,在美国,病人走进我的诊所,我都得考虑一下他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话别说错了,这里的政治气氛太弱了……” 从台湾来这里的韩,原先是美国生物博士,为了继承父亲的意愿,来迪拜接受经营了40多年的中餐馆。他和香港籍夫人之间讲英文。我问他,迪拜会不会缺少文化生活。“不会的,恰恰相反,昨天我还去欣赏了Jazz,我夫人喜欢古典音乐,这里也有很多。不过,迪拜还没有自己的OperaHouse,听说已经在规划中。”我相信,那又会是一个什么“世界之最”。 于是,设计了两个问题,问采访到的所有人。“你从哪里来?”“在迪拜找到了什么?” 英国人说,在迪拜找到“阳光”。英伦冬天太难熬。10岁的女儿在这里接受纯正的英国教育,最好的朋友是日本人,还会讲些日语了。 伊拉克摄影师的儿子先天弱听,从小戴助听器。没想到战争爆发,助听器反而把爆炸声扩大,导致听力完全丧失。迪拜酋长在电视上看到报道,把孩子接到健康城治疗,包了所有手术费和住宿费。健康城是迪拜雄心勃勃的另外一个工程,建成之后可以为30多个国家20亿人口提供医疗服务。虽然不是每个伊拉克孩子都如此幸运,我想摄影师父亲的答案,应该是在迪拜找到了“儿子的新生活”。 一对来自福建的年轻中国夫妇在此皈依伊斯兰教。“我们在这里找到了信仰,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漂亮摩登的黎巴嫩姑娘毫不犹豫答:“Shoppingmalls.”迪拜多的就是购物中心,当地人主要休闲方式就是购物。某建筑集团仿照金字塔、泰姬陵等世界奇观的样子盖起大楼,内部全是购物中心。“有这么多人来买东西吗?”看到夜色中闪光的金字塔shoppingmall,我无法不失声惊呼。“这就是迪拜的令人惊奇的地方,”韩说,“中东各国的人都来这里买东西,俄罗斯人更多,据说再建20个购物中心都不够。” 印度人Ajah在高尔夫球场工作。他爱上迪拜的“奢侈生活”。“这种生活(高尔夫),是我在印度消费不起的,我在这里生活了14年,很愿意再呆14年!”在迪拜,给一棵树供应淡水每年花费3000美元,一个高尔夫球场?这样的球场,迪拜有7个。TigerWoods每年冬天来此挥杆。 斯里兰卡司机说,在迪拜找到了工作,找到了钱。尽管很辛苦,但他很庆幸下一代可以在这里受教育。 灼热的工地上,印度工人说,在迪拜每月收入700第拉罕姆,比在印度多一些,而事实上在印度根本找不到工作。 有人说,在迪拜找到了一切。杭州老板裴菲虹说,我是来寻梦,至今还没找到,继续找。 那个不喜欢迪拜的菲律宾女孩是我在整整10天访问中,遇到的惟一一个不喜欢迪拜的人。真的,每个人都喜欢,很奇怪。 温度 迪拜是个岛。如果说“阳光海滩”是世界上所有岛国的旅游资源,那么迪拜阳光充足,海岸线却只有可怜的70多公里。迪拜要更长的海岸线。于是,填海开始。 沙漠里的沙子过于细密,无法用来填海。迪拜政府动用采沙船,到阿拉伯海深处取来适用的黄沙。一填,就是全世界最大的人工岛屿。 岛形似棕榈树叶,差不多是一只手摊开的样子,所以得名“棕榈岛”。填海请了荷兰、日本的专家,启动卫星定位系统,以免岛形偏差。棕榈岛建成,迪拜海岸线延伸至1000多公里。棕榈岛大得可以从太空中看见,被称为“世界第八大奇迹”。 不止于此,迪拜正在建造中的另一个岛屿,形状仿照世界地图板块,据说可以找到中国三座城市的轮廓。 这是一座雄心勃勃的小岛,一张口就是一个世界。酋长穆罕默德殿下为之设计的口号是 “Welcometotheworld(欢迎来到世界)”。 棕榈岛公关、英国人詹姆斯带我们参观一栋已经出售但仍空置的别墅。“已经涨三倍价了,”英国籍公关说。棕榈岛刚建成时,赶上东南亚大海啸。已经买房的后悔,还没掏钱的犹豫,甚至传言说棕榈岛上别墅,门前的楼梯已经被海水淹没。 这时候投资,需要勇气,眼光,或者只是无知无畏的运气。为了鼓励房产市场,第一批在棕榈岛置业的人,一半房价由迪拜政府出钱。 棕榈岛上的建筑兴起于高科技,内部设施也相当现代便捷,但细部装饰仍体现阿拉伯韵味。问起原因,詹姆斯回答:“这不就是人们想在迪拜看到的吗?” 在棕榈岛海滩上录节目,烈日炎炎,深海取来的沙子反射出粼粼银光。我抓起一把沙子对着镜头解释棕榈岛如何建成,滚烫的沙子向我传递迪拜温度。同一只手掌,几个小时之后,同样在迪拜,又被白雪激冻。 一般而言,建造人工滑雪场需要一个天然小山丘,滑雪道依山势而建。在迪拜,在这个全世界最大的室内滑雪场,连小山丘都是人造的。 雪,是真雪。巨大的吹风机吸进凉水,吐出漫天雪。进口处是冰雕公园,残存的圣诞花环,提醒我们,这个伊斯兰教国度欢迎基督徒在这里过节,还保证年年都是“白色圣诞”。 法国人卢克在这里做滑雪教练。鼻子冻得通红,一下班却要遭遇40多摄氏度的空气。对着摄像机,我们穿着厚厚的滑雪服打雪仗,贴着落地玻璃窗看热闹的商场游客,却个个盛夏打扮。 卢克说,在商场里建造“世界最大室内滑雪场”,初衷只是为了令商场与众不同。 “那为什么一定选择滑雪场,你可以仅仅把商场变成最高的、最大的,或者最豪华的……”“因为在迪拜,我们总想做些‘不可能’的事情。比如,沙漠城市有滑雪场。” “人们说,迪拜的神话是因为它有钱,你觉得这一切真的仅仅是钱的作用吗?” “不,还有统治者的勇气和想像力。沙特也很有钱,可是你看到他们做出什么了吗……噢,也许我不该说这些了。” 来处 从迪拜市内开车40多分钟,就到达你想像中的中东沙漠。广袤无垠,温柔决绝。不见了天际线上的纷乱,一丸酡日,光晕里若隐若现的电线杆,似未断绝与现代生活的粘连。 沙,是红色,细腻似水。穆罕默德咧嘴开着车过来。四只轮子事先已经放气,瘪瘪的,顺着沙漠线条滚动,以免陷落。 “准备好了吗?”穆罕默德回头笑笑,我下意识再紧一紧安全带。一脚油门,冲沙开始。开始之后,就不能踩刹车,否则深陷其中。 沙,水花一样在挡风玻璃前绽开。这时候觉得一个“冲”字实在恰当。顺着沙丘方向,最险的几成90度。 沙漠最精彩之时,在于太阳隐退,月色流动。迪拜沙漠里建起了小小的旅游村落,游客席地而坐,胳膊上露出刚刚涂上的阿拉伯 “辛奈”(一种草药调制的颜料,图案类似刺青)。烤全羊伺候,游牧民族的鼓点响起。自带的酒可以藏在桌子下面喝,那是宾主间心照不宣的宽容与尊重。菜过五味,一道光打亮舞台中心,肚皮舞娘婀娜登场。 腰胯扭动,引爆全场,不知是谁及时拿来缀满珠片的围巾,分发给席间跃跃欲试的女宾,一起舞上台来。而舞娘更趋步前移,近至席间,一点手邀男宾同乐。 那晚,我们一行人在沙漠星空下露营,听当地人讲,迪拜城里人如何带年轻一代回到沙漠,放鹰赛马,牵引骆驼。年轻人不但为这些传统运动着迷,在其中还生出一份文化骄傲感。今日迪拜,由沙漠边一个小渔村发展而来。碧海黄沙,孤鹰驼背,本是“世界级”迪拜,一切梦开始的地方。 目光 从迪拜回来后,朋友们问起那座城市,都会加一句:“值得去吗?”我给的标准答案是:“如果中东你只准备去一座城市,那就是迪拜。” 然后我也会质疑自己的答案——迪拜有什么? 历史吗?土耳其蓝色清真寺,埃及萨拉丁清真寺笑了,更不用说沙特麦加圣地,耶路撒冷的金顶和阿克萨。 传统吗?这里本国人不足20%,其余是来自200多个国家的外国人。当然有机会见到白袍飘逸的阿拉伯男人和蒙着面纱神秘微笑的中东女子,但更多的,恐怕是吐字飞快挑战你英语听力的印巴劳工和肤色惨白力撑一身名牌的俄罗斯新富。 自然风光吗?迪拜没有金字塔(只有金字塔造型的购物中心),没有红海,没有佩特拉古城。有的,只是黄沙,横扫中东的沙漠。 可是,对于我为所有受访者设计的那个题目:WhatdidyoufindinDubai?(你在迪拜找到了什么?)他们给出的答案多姿多彩,“阳光”、“异国恋”、“挣钱机会”、“宗教皈依”、“免费医疗”……离开时我竟想不出迪拜“没有什么”。 据说赌城拉斯维加斯是这样建立起来的:有人来到沙漠,眼前浮现出海市蜃楼。结果,他们把空中幻影建成地上天堂。我想,迪拜的殿下们在沙漠里放鹰赛骆驼的时候,也应该遭遇过某种天启的灵感,要不然今天初来这里的人,怎么总会把迪拜与“幻景”、“奇迹”这样的字眼联系起来? 迪拜的名字几乎与中东新闻绝缘。能够追溯到的战争,发生在古代两个酋长国之间。财富,使它今天有能力向饱受战火之苦的穆斯林国家解囊;连接欧亚大陆的地理位置,天赋它在西方与阿拉伯兄弟间保持平衡的智慧。 迪拜,作为城市的历史非常年轻。但当你把它的血脉,上溯到伊斯兰教和阿拉伯半岛,忽然间就感受到浓厚沉甸。迪拜第一任酋长故居的图片陈列室里,你看到架鹰的老酋长、捧书本的第二任酋长,还有祖父怀中的现任酋长,三代人的目光似乎有某种连贯。 政治空气稀薄,本是小国寡民的幸福指数。世界级的迪拜,实际上并非没有政治作为。我们在迪拜采访期间,巧遇伊朗总统内贾德到访。堵在公路上,看他的直升机从头顶掠过,这一飞,迪拜杰布阿里自由贸易区(中东最大)与伊朗间又多了不少生意。由于地理上的便利,阿联酋是伊朗在中东最重要的贸易伙伴。而就在内贾德到达阿联酋前两天,美国副总统切尼,也悄悄落脚在邻近的沙特,密会阿联酋官员。结果,内贾德访问期间,传出美国、伊朗首次同意建立大使级直接会谈。这是巧合,还是暗力?迪拜在其中又扮演了何种角色? 迪拜,从中东悠远的血脉中走出,却抛开中东惯有的历史包袱。我领会,历史使命感不是与过去纠缠,而是殿下们注视未来的目光。 迪拜诞生在过去与未来的节点上,东西方文明板块的隆起中。穆罕默德殿下说,欢迎来到21世纪的阿拉伯。 迪拜,从中东悠远的血脉中走出,却抛开中东惯有的历史包袱。我领会,历史使命感不是与过去纠缠,而是殿下们注视未来的目光 周轶君,女,1998年毕业于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2002年6月出任新华社驻巴以地区记者,成为惟一常驻加沙的国际记者。多次采访过阿拉法特、阿巴斯、亚辛等中东关键人物。第二届 CCTV“中国记者风云榜”得主。现为凤凰卫视记者。 来源:经济观察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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