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买故我在

　　□ 杜垒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独自一人在拉德方斯那些光怪陆离的建筑中无所事事地穿行时，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拉德方斯是巴黎的CBD，是世界著名的建筑新区。所谓“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我想大概是自己对以拉德方斯为代表的现代城市文明的一种感慨吧。

　　与拥有凡尔赛宫和凯旋门的老城区相比，拉德方斯更能体现西方现代城市文明的一种极度繁荣。但仔细想来，拉德方斯与老城区的区别，仅仅是一种形态上的差异，从消费文化角度看，两者所代表的精神内核是一致的。

　　漫步在拉德方斯的街头，你随时都会有一种置身梦境的感觉，那些高大辉煌的建筑，以无可置疑的方式，向人们宣泄了这么一种价值观：尽情的占有和消费吧，财富和挥霍财富在这座城市拥有无上的荣耀。

　　事实上，从一开始，消费文化就是西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一个不容忽视的重要组成部分。对消费主义的夸耀，古老的凡尔赛宫和凯旋门同样也在以自己的方式进行着，更现代的拉德方斯只不过以更显现的方式，将这种价值观无限地放大了。所以说“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所谓消费主义，这已是一个延续千年的古老话题。

　　通常，我们更习惯于从生产主义视角来理解消费文化。在这种视角下，只有当制造业发展到足以提供相对丰富的物质财富时，消费才可能成为具有某种价值取向的文化选择。然而，近10年来，西方学术界已开始摒弃这种“生产主义”学术观。

　　研究表明，早在“工业革命”发生之前，一场“消费革命”就已经在欧洲社会悄然发生。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是，如果没有强大的消费需求，18世纪的工业革命如何能发生呢？即使发生，市场又如何吸纳工业革命创造出来的大量产品呢？

　　来到法国之后，尽管自己的学术方向不是社会学或经济学，但也许是出于对消费本身的兴趣，一不留神就看了不少关于现代消费文化的最新论著。

　　目前西方学界普遍流行的观点是，西方社会在18世纪经历和体验了“商品世界”的一场巨大扩张。

　　由于地理大发现和随之而来的殖民扩张，许多新的商品源源不断地流入西方社会，其中包括咖啡、茶叶、烟草、染料、丝绸等，还有新的食物，如土豆、

西红柿及各种热带水果。这些新的商品扩大了西方人的消费规模，改变了他们的消费内容和消费习惯，这也从一个侧面引发了西方后来所经历的深刻的社会转型。

　　这样一场新的消费主义运动带来的一个最直接的后果是，对那些极端

奢侈品占有和消费的渴望，及由此带来的现代享乐文化，在城市的各个角落迅速蔓延和扩张，旧有的社会秩序和结构被打乱了。

　　如果说，在过去，由于传统社会等级的束缚和限制，奢侈消费只能被特定社会阶层所拥有，其他阶层被排除在奢侈消费之外——这种排除，往往并不是因为贫穷，而是社会规训所致；那么今天，奢侈消费之风已经扩展到社会的各个阶层，奢侈消费自身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消费”开始作为一个技术性的、中性的术语被使用，并被视为这个社会发展重要和不可或缺的条件。正如亚当·斯密说：消费是所有生产的唯一归宿和目的。

　　传统的社会等级和结构被打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兴的阶级，背景模糊的社会群体——有闲阶层。这个阶层关注的是消费背后所寄托的品位及个人身份标签。面对这个令人困惑的世界，笛卡儿说“我思故我在”，而他们则说“我买故我在”。

　　以怪异著称的美国经济学家凡勃伦在其著名的《有闲阶级论》中有这样一段描述：有闲绅士不再只是有成就、积极进取的男性，也就是说，不再只是有力量、有办法和有韧劲的男人。一个人如果不想变成愚蠢可笑的粗汉，他就必须在趣味培养上下工夫，因为精确地鉴别出消费品的优劣已是他义不容辞的任务。

　　毫无疑问，一个真正的有闲阶层，必须学会品评不同档次的珍馐美味，鉴别适合于自己的饮料和饰物，分清得体的衣着与建筑，懂得欣赏各种武器、运动项目、舞蹈和其他刺激品。针对这个阶层的这些繁复的要求和趣味主张，通过一条秘密通道向整个社会扩散，最终迫使整个社会向消费主义价值观低头。

　　这就好比我低着头从拉德方斯的街头走过一样，在我身后留下的，只是对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的更深重的迷惑。(0116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