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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林鸢/文
传统相声《相面》的各个版本里，都有一个绕不开去的环节：破解“先写后问”的奥妙。算命先生在纸上写好答案，能与顾客的实际情况分毫不差。相声揭露其本来面目，无非是利用汉语断句的特点搞文字游戏而已。例如“有妻不能光棍”一句，根据断句的不同，就可以涵盖“已婚”和“未婚”两种情况。
听相声的时候一笑置之，总以为这都是笑话。近读评书大师连阔如的遗作《江湖丛谈》，方知原来相声所说的还真是确有其事。
江湖相面算卦的行当总称为“金点”。连阔如列举了几种“先写后问”，内容无非“父母健在与否”、“婚否”、“弟兄几位”之类的家庭身份问题，每次作答则必用文字游戏。在此之上，相师更高级一些的技能，例如察言观色、鉴貌辨色，以及一些小小的魔术手法，虽然也无甚奥妙，“惟手熟耳”，但是比起“先写后问”来，还能够见出一些功力。
连阔如的几句话很有解释功用：“这个连环朵儿若是在庚子年前后使用，社会里的人们都很诚实，点头能够花钱，围着瞧的人能够把不出腥来(把不出腥来即是看不出假来)。”也就是说，这类小伎俩的屡试不爽，与一个社会中人受教育程度普遍低下不无关系。到集市相面看热闹的绝大多数都是市井之人，没文化的、思维单纯的、男人只知干一档买卖养家糊口、女人只知洗衣裳做饭伺候公婆的。这种环境，自然是算卦相面行当的黄金时代。
算卦相面的“行业精英”真正让人佩服的地方，是他们丰富的阅历、敏锐的反应和口舌之能。刘宝瑞在《黄半仙》里描写的“黄蛤蟆”就是这样一个人物，他根据自己的社会经验，嘱咐丢了戒指的邻家妇女到“锅台旁边，水缸后头”去找，果然灵验，被人目为“半仙”。实际上他不过是晓得旧时家庭妇女的工作岗位离不开“锅台旁边、水缸后头”而已。与此相似，《江湖丛谈》里也说到了相师的这一能力：在社会分工简单、交通不便、人皆安土重迁、讲究家族式行业传承的时代，相师只需熟练掌握周边位于不同地区的人在职业、作息乃至相貌气质上的普遍特征，随便面对哪个陌生人，都有猜得八九不离十的把握。相师要谋生，不但作假看不出破绽，正儿八经地“测算”起来也尽可以大胆放言，一旦有误差，那些单纯的人也会在第一时间眼神颜色一变，有经验的相师捕捉到信号，立即改变话头，不留破绽。
这么说来，“金点”界的人士不说是人中之精，也是一路敏锐的社会观察者，世故人情尽在其掌握，只是这种能力被用于跑江湖上，多少显得有些屈才。而且连阔如也不时提醒我们这些未来的看客：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其实也都是囿于头脑简单的愿打愿挨，一听发问就老老实实报上姓名年龄；心眼稍多一些，编个瞎话做个套让相面的钻，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比如现在干这个行当，相师只能主攻性格、个性这些“软”的方面，必须多造悬念，多为那些“不可泄漏”的天机露些口风，而没有谁敢测婚姻兄弟、籍贯职业这类个人的硬资料——精明至极的现代男女谁没点隐私意识，谁不明白表里不一是起码的处世能力？
沧海桑田，相面算卦繁荣于节奏滞缓的旧社会，如今再与时俱进也得式微。如果连阔如还在世，他会给相面的指条明路，去搞星座研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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