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吉
孙隆基的《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是一本学术读物,说的是“中国人/中国文化”之所以是“中国人/中国文化”背后独具特色的行为表征和传统结构。不过,也可以把这本书类比于林语堂的《吾国吾民》、柏杨的《丑陋的中国人》、松本一男的《中国人与日本人》或余英时的《士与中国文化》来读。那些我们业已习惯了的举手投足,默认了的思维方式
,接受了的处世法则,在孙看来是很值得玩味的,至少,通过比较言说,我们搬了一面镜子,好好地打量了一下自己
中国人,就拿对这个“人”的理解上来说,是特色到难以复制的。在西方,人们自然地从存在主义出发,认为一个人只有从所有的社会角色中撤出,并且以“自我”作为一个基地,对外在的角色扮演作出内省式的再考虑时,他的“存在”才开始浮现。这里有一个必要知道的知识点,“存在”的拉丁文源为existere,有“站出来”的意思,与英语中表示“出去”的exit有文字上的近似。而中国人则恰恰相反,我们的“人”只有在社会关系中才能得到体现——他是所有社会角色的总和,如果这些社会关系都被抽空了,“人”就被蒸发掉了。
有一个我们熟悉的生活场景可以佐证中国的“人”的观念。一帮朋友出去聚会,总是不太喜欢过分地划清自己与别人的权利界限,而且越是界限模糊越能表现出两人的关系亲密。因此,如果双方一起出去吃饭,就会真心地或仪式地争相付款;如果双方一起打车,就往往会先由一方付清全部车款,下一次再由另外一个人付;如果一方请对方代购什么东西、代办什么事,想还清钱财时,对方最好需要仪式地表示“算了,客气啥”。相比较而言,外国人就显得“小气”、“自私”许多,他们关系再好,都会在钱物、权利、责任、喜恶方面分得清清楚楚,以免在不知不觉中作出令对方不愉快的事情。我有一个美国朋友,有一次我和他参加一个party,席间当谈到某人的学术成就时,我那位朋友竟当着某人的弟子的面直言:“我认为他的观点有时候真是不知所云。”在我那位朋友看来,善意地提出批评和真诚地表达观点,无论与人与己都是一种尊重,而在我们看来,这毫无疑问是“不给面子”。对这个差异孙隆基在书中有一个很经典的概括,他说,西方人是“先小人后君子”,其友情也多半维持在“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状态;而中国人因为人我界限不清楚,有时会踩在别人的脚趾上也浑然不觉,对方开始时会隐忍不发,口头上说无所谓,结果日久积怨,反而“以君子始而小人终”。
外国人相信“上帝只帮助自助者”,中国人却信奉“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外国人对待性是“君子坦荡荡”,中国人对待性却常有点“小人常戚戚”;外国人坚持工作吃饭要分开,中国人却是“民以食为天”,万事皆可在餐桌上解决……《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中提到的这些有趣的现象如果联系到陈序经的《中国文化的出路》、《东西文化观》、成中英的《中国文化的现代化与世界化》和韦政通的《中国文化与现代生活》等书,倒给我们提出了一个很不轻松的话题:如果要现代化,中国文化的进路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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